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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雷群雄譚(CROSS EPIC)

第3章 閃耀著光芒的墓碑

作者:鷹羽知  原作:伊藤彰  監修:中村聰

第3章 最終話 騎士

 艾娃白大褂一甩,站在奧布斯克迪特和莫達利翁之間。
莫達利翁「嗯」了一聲,臉上表現出一點興趣。
「你就是艾娃嗎?」
把她包得毛茸茸像雪人一樣的那件大衣已經不見了,艾娃身上穿著的是遇到奧布斯克迪特時的那件薄薄的白大褂。
艾娃高高舉起了比袖子長出不少的右臂。
「對!你也可以叫我小艾娃哦……嗯嗯?」
艾娃挑起一邊的眉毛,盯著莫達利翁的臉看了片刻。
「你這張臉,感覺我好像在哪裡看到過啊。」
「畢竟不算罕見啊。」
「啊,我想起來了!是科學期刊《攜知》上見過!你的名字我記得是——」
艾娃說的,卻不是奧布斯克迪特認識的名字。至少完全不是「莫達利翁」。
面無表情的莫達利翁眨了眨眼睛,好像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聽到這個名字一樣。
「那是我的真名。」
「我就知道!你是大自然綜合大學的毒性學博士,32年前的論文,題目是……《壞死性因子在魔力填充下的培養》!」
「沒錯。不是我自賣自誇,那篇論文的水平真的夠高。你竟然還記得,還真讓人開心啊。順帶一提現在我叫莫達利翁了,請多指教。」
「哎呀呀,您改名了啊。明明之前的名字也挺好聽的。」
莫達利翁微微點了點頭。
「這我同意。不過做秘密行動的,用真名總容易出問題吧。只有做事不過腦子的傢伙才會用真名幹這行,以那邊那個為首。」
莫達利翁用下巴比了比跪在地上的奧布斯克迪特。
奧布斯克迪特想起莫達利翁以前和他提到過「用真名也沒什麼不好的」。
「這樣啊。所以,你就是那個艾娃啊。」
艾娃把兩隻袖子舉到嘴旁,眼中直冒光。
「哎——?難道我是名人了嗎?」
「至少不是一個領域的我也聽說過你的名字了。四年前《攜知》最後的特殊欄目裡也有過你吧。」
「哇,好開心!」
艾娃的喜悅想必完全不是裝出來的。
辱罵奧布斯克迪特時滿臉冰冷的諷刺,但現在幾乎微微泛紅。
「……但為什麼……」
艾娃放低了聲音。
「你最後一次發表論文是三十二年前,在網上搜你的名字也搜不到了,我還以為你都死翹翹了,結果你竟然是去當騎士了。你腦子這麼好用,為什麼要去做這種傻差事?」
 艾娃像是跳舞一樣張開了雙臂。
 她金色的雙瞳中充滿了好奇的光芒。
「這世界上哪有比研究更開心的事!」
 但莫達利翁的美貌如冰封一般一動不動。
「哎,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但做了一輩子研究之後也會想要試試其他的方式。而且事實證明我還挺適合幹這行的。你也是長命的種族吧?我倒也推薦你嘗試一下研究以外的工作。」
 莫達利翁豎起食指,拿出了幾分博士的樣子。
「反正有的是時間。」
「哎?」
 艾娃先是一愣,然後好像忍不住了似地仰天大笑起來。
「——啊哈!」
 奧布斯克迪特眼中只映出她的背影,看不到表情。
 艾娃笑得彎下了腰,肩膀上下抖動。
「沒錯,你說的是!在外面真是能遇到各種發現呢!來,你看!」
 艾娃拿出一本黑色書脊的書。
 她翻開書,每頁上畫得都是亂七八糟的綠色和粉紅色塗鴉。乍一看,只是個小孩子的塗鴉畫冊。
 莫達利翁稍稍歪了歪頭。
「這是什麼?」
「這是可愛的『小天才艾娃』替起不來床的我四處探險之後的報告哦!」
「行?」
 莫達利翁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
 艾娃翻著書,開始閱讀「小天才艾娃」畫下的東西。
「嗯嗯。這片有個好大的摩天輪,還有個大過山車!」 
「這附近的全都被拆遷了啊。」
 莫達利翁意味深長地望向了奧布斯克迪特。
「哎,那真可惜。不過不過,這座工廠也不是只有遊樂場哦?還有超級好吃的糖果世界!『小天才艾娃』推薦的是……嗯嗯。轟炸爆米花、飛行曲奇、電流曲奇、假哭牛軋糖——聽起來都好好吃呢!」
「哦?多謝你告訴我。好不容易來一趟暗邦,這樣執行完任務也方便我帶點特產回去。」
 莫達利翁一甩噬毒,橫向一揮。
 劍刃上溢出的毒液,在水泥地上劃出一道弧線,散發著惡臭。莫達利翁挑起劍,朝著艾娃走去。
 艾娃不滿地鼓起臉頰。
「哎呀,真是急性子!可憐的艾娃明明馬上就要被大壞蛋騎士痛下毒手,轉眼的工夫就要死去了,至少聽人家把推薦的糖果說完嘛!『小天才艾娃』最推薦的是——」
 艾娃把雙手擺成了喇叭的形狀,大聲喊道:
「大家最喜歡的——堅果蝴蝶!」
 只過了一瞬間。

「啵啵啵!堅果!?」

 巨大的嗓門從不知哪裡傳來,轟隆轟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震得地面直響。
「……什麼東西?」
 莫達利翁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玩具怪獸布雷必羅斯從廢墟中踏出了一條碎石飛散的瓦礫道路,疾奔而來。
 他滴溜溜地環視了一下四周,興奮地叫出聲來:「小艾娃!」
「來吧——!布雷必羅斯!」」
 艾娃把手往後一揚,朝著布雷必羅斯丟出了什麼東西。
 她毫無準頭,丟出的東西朝著完全不對的方向猛地飛了出去。
 那東西從莫達利翁頭頂飛過,朝著布雷必羅斯不在的方向越飛越遠。
 但布雷必羅斯沒有放棄。
「啵啵啵!啵啵啵!」
 他搖晃著肥胖的大肚子拚命地跑,竟然真的追上了。
 他張大嘴巴,把那東西一口吞下。
 在轟的一聲落地後,布雷必羅斯滿足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然後他的手停了下來。   
 他黑色塑膠做成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通紅。
「布雷必羅斯,拜託你好好去看牙醫哦。」
 艾娃搖了搖手中的螢光色試劑瓶,擠了擠眼睛,朝他丟了出去。
 布雷必羅斯片刻便吞下其中的藥劑,隨即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哭叫。 

「啵——!」

赤紅的烈焰從他口中迸發而出,在空中洶湧地奔流。
 熊熊大火湧向的,是大道兩側的火哨樹。
 整棵樹瞬間被火焰吞噬。
——難道。
 奧布斯克迪特意識到艾娃的意圖,睜大了眼睛。
 噼裡啪啦一陣輕響後,五色火花像跳跳糖一樣從火哨樹的葉子上冒出來,騰空而起。
 但這夢幻般的美景轉瞬即逝。 
 轟! 轟轟!
 一根又一根火柱像岩漿噴發一樣升起,火勢迅速蔓延。
 火焰燃燒著,傳遞到鄰近的樹上——火舌直衝天花板,彷彿一個個吉祥物氣球。
 莫達利翁凝視著眼前的一切。
 艾娃看著他的側臉,露出了笑容。
 她把食指抵在唇上,天真無邪地問:
「來吧來吧!選擇命運的時間到了!是燒?還是不燒?」
 莫達利翁睜開黃色的眼睛。
「——開玩笑吧。」
 周圍充滿了眩目的強光。
 熱浪驟然爆炸,吞噬了整個遊樂場,變成了一片火焰地獄。
 火哨樹上升起一個個火柱,點燃了遮陽帳篷。火花像雨一樣從天而降,旋轉木馬在火焰之中熔化,像是淚水一樣朝地面流淌。
 被火焰燒灼到認不出的不只是塑膠遊樂設施。
 本就傾斜的雲霄飛車也被大火吞噬,像糖人一樣逐漸融化。
 最後,隨著一聲震天動地的嘎吱聲,一根巨大的鋼柱從正上方落下。
「……!」
 莫達利翁閃身躲開,但還沒跑出三步便回過了頭。
「喂!你愣什麼啊!」
他看著的,是還跪坐在地上的泰格莉亞。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地上,一臉呆滯,如同靈魂出竅,對襲來的鋼柱視而不見。
「……混帳。」
莫達利翁罵道,轉過身朝泰格莉亞跑去。
鋼柱砸穿水泥地板,兩人頓時被夾雜著沙石的熱浪吞沒了。
周圍一邊瞬間充滿了火焰和煙塵,以極快的速度膨脹起來,撕裂地面,呲牙咧嘴地朝著奧布斯克迪特襲來。 
身體不肯移動,在劫難逃。
他微微低下頭來。白大褂像是挑逗他一樣輕輕撩動,蹭到了他的鼻尖。
艾娃站在他面前。

設計:kaworu 畫師:刀彼方

 爆炸熱浪的火焰輕輕舔舐著她的身體,頭髮焦化,白大褂的衣角也開始融化。
即使如此,艾娃還是張開雙手,站在奧布斯克迪特面前直到熱浪徹底褪去——像是保護他一樣。
「不可能。」他想。如果這就是他瀕死看到的幻覺,他簡直要懷疑自己的感性了。
對這過於不真實的一幕的感想,似乎體現在他的臉上。
艾娃回過頭來,臉頰上滿是煙灰,鼓起了腮幫子。
「你怎麼了啊,一臉不高興?這種時候應該涕泗橫流地向我道謝——『太謝謝您了艾娃』這樣才對吧?來,說吧?」
「……」
看樣子不是幻覺。但這樣的話也有別的問題。  
「……你是『艾娃』啊。」
艾娃哼哼一笑。
「有時是天真無邪的衝動可愛女孩,有時是天才科學家——那就是我小艾娃哦!」
「……你為什麼要來。」
艾娃沒有戰鬥能力,站在莫達利翁面前完全是有勇無謀。
要不是莫達利翁太磨蹭,連叫出布雷必羅斯的時間恐怕都沒有。他早就沒命了。
明智之舉應當是趁自己被處決時逃離工廠。
但艾娃臉上只掛著平常的那副嘲弄的笑容。
「誰知道呢?」
她說。
然後艾娃便牽起了奧布斯克迪特的右臂。
「別愣著了,該走啦!」
還真敢說,奧布斯克迪特想。
他以為自己已經一步都挪不動了,雙腿卻突然像是被魔法的繩子牽著一樣動了起來。
艾娃牽著奧布斯克迪特的手,像是踏著舞步一樣在火海中行走。
路旁燃燒的破帳篷就像營火一樣,在艾娃的身體上映出一片深紅。
「我一直在想啊。」
艾娃開心地說, 
「我的腦袋裡有一小塊魔晶石。用小笨蛋奧布也能聽懂的話來說,就像是不肯動的腦袋裡新裝了一塊電池。」
艾娃輕輕敲了敲太陽穴。
「當然,電池用光了就結束了,就會變回原樣。這就是我這個『魔法變身』的真相咯。」
艾娃像陀螺一樣原地轉了一圈,看著奧布斯克迪特。
「你肯定想,既然這樣的話換一下電池不就好了?但魔晶石哪怕有微米級的誤差,也可能對大腦造成致命傷害。重新安裝顯然是不切實際的。」
「我能活著從手術室裡出來已經是個奇蹟了哦。」
艾娃笑著說。
「我現在還能是『我』,只不過是殘存的最後一點能量。你知道用光的電池在手裡熱一熱之後,還能再稍微再動一小陣子,這是同一個原理。好笑吧。」
強行僵硬的笑容裡帶著自嘲。
「但大天才艾娃可不會輕易言棄!既然這樣,再製造個別的機械就好啦!」
艾娃伸出了手。
在她掌心上的,是一塊小指尖大的小黑片。
看起來像是一小片黑雲母一樣。奧布斯克迪特有印象。 
他記得在通利看到這東西植入人們的腦後,他能操縱他們的思維。
艾娃也問過「能不能用奧布也實驗一下」後,他慎重地選擇了拒絕。
「……你用在自己身上了嗎?」
「當然,這可是艾娃專用哦!但想要它動起來有個問題,就是必須要使用纖細的魔力能量……所以我就拜託『小天才艾娃』去到處探險,把一切東西記錄下來!最後,我終於找到了!」
艾娃取出了一張閃著青綠色光芒的紙片。那東西看起來頗為古老,薄到幾乎能看到另外一邊。
艾娃在它的邊緣輕輕吻了一下。
紙張隨風飄散,彷彿在風中散去。
「這封『信』,就是這個神奇工廠的真相。」
艾娃的雙眼也閃起了一抹青綠色,但像是落進水中的火花一樣轉瞬即逝。
她用毫無感情色彩的眼睛眺望著熊熊燃燒的遊樂園。越來越多火焰像被風箱吹起一樣竄了出來。
「所以這裡也保不住了呢。」
「……這樣就治好你了?」
奧布斯克迪特問。艾娃聳了聳沾滿了灰塵的雙肩。
「一點都不夠。即使是這一刻我也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消失了。所以……」
艾娃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閉上了嘴。
她似乎不是打算逃離火焰,而是走到了熊熊燃燒的「玩具世界」最深處。
氧氣越來越稀薄,撲面而來的熱浪讓肺部灼熱難耐。
雖然不知道艾娃在想什麼,但不逃走的話別說找回原本的智能,連生命都可能不保。
正當奧布斯克迪特準備出聲制止她時。
搖曳的火焰另一側,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小艾娃。」
是哈特璐璐。
青綠色的圓頂帽上,一列玩具火車駛來,響起滴滴的汽笛聲。
他的奇裝異服讓周圍的火焰幾乎看起來像是五顏六色的電燈。
無數玩具包圍在他身旁,你一句我一句地嚷嚷著:「是小艾娃!」「小艾娃!」「衣服不毛茸茸了!」「畢竟好熱嘛!」
「小艾娃在找的是這個吧?」
哈特璐璐把手放在外套前襟上,解開釦子,露出了胸口。
本應是胸口的地方只剩下一個空洞,裡面漂浮著青綠色的光輝。
奧布斯克迪特的眼中映出的是一個古老的信封。
「就是這個!」
艾娃歡喜地叫道,朝著哈特璐璐跑去。
「……但是。」
哈特璐璐嚴格地說,抓住了艾娃的雙肩。
「哎?」
哈特璐璐彎下腰,兩人的鼻子幾乎貼在一起。他人造紫水晶的眼睛閃閃發光。
「你這壞孩子,還真會惡作劇啊。你看,大家都燙燙燙了啊!」
哈特璐璐張開雙臂,示意周圍的玩具。
「你看,我可愛的屁股都燒成這樣了!」
泰迪熊緹緲朝著他搖了搖燒焦了的屁股。
「我看起來還厲害嗎?厲害嗎厲害嗎?」
胡桃鉗人偶納丘納丘揮舞著前端都已熱化掉的玩具刺刀。
其他玩具也都紛紛向艾娃抱怨自己在這場火災裡受到的傷害。
「壞孩子可沒糖果吃!」
「哼——!」
艾娃不滿地撅起了嘴巴。
「哦,你這可不像是在反省!壞孩子要處以打屁股之刑!」
哈特璐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艾娃那個歲數的正常孩子看到這幾乎像是要吃人一樣的氣勢,一定會嚇得哇哇大哭。
哈特璐璐越盯越緊,但最後把手從艾娃肩上挪走了。

「但沒關係!因為惡作劇就是小朋友的工作!」
「對吧對吧?」
艾娃一副完全沒有反省的樣子,精神地抬起頭來。哈特璐璐的眼中又閃過一道寒光。
「嗚……」
艾娃露出了一點後悔的樣子,縮了縮肩膀,輕輕抽泣了一聲。
百分之百是假哭,奧布斯克迪特想。
「惡作劇,熬夜,吃糖果——和尋寶冒險,這都是小朋友的工作。」
哈特璐璐把手放在胸口,輕輕碰了碰青綠色的信封。
那信封像是回應他一樣,發出的光芒忽明忽暗起來。
「這個呢,是我之前的主人寫給我的信。」
——「爸爸媽媽,我會做個好孩子的,請給我個洋娃娃陪我玩!」
哈特璐璐輕輕閉上眼睛,像是想起了過去的日子。
「我、玩具、糖果——都是由小朋友的祈願創造出來的。有了這個力量,工廠才能運轉起來,糖果才能烤得又香又甜!」
「所以,工廠動起來的原動力是『祈願』的結晶嗎?」
艾娃問。哈特璐璐沒有否認。
「我就知道!」
艾娃打了個響指。
「我讓『小天才艾娃』探尋了這座工廠的每個角落,終於才找到了一個小碎片,但根本找不到來源在哪裡。所以我就想,或許……是因為它在移動。我猜對了!」
 艾娃的臉上閃爍著天真無邪的喜悅,就像一個找到寶藏的孩子。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大天才艾娃』。」
哈特璐璐點了點頭,露出一副知曉一切的表情。
「那就趕快——」
艾娃迫不及待地朝他的胸口伸出了手。
對她而言,即使是這一刻,這個自我可能都會突然消失。迫不及待再正常不過了。
但哈特璐璐輕輕握住了艾娃伸出的手,搖了搖頭。
「不行哦,小艾娃。」
「為什麼!」
艾娃叫嚷起來。
如果奧布斯克迪特現在沒有負傷,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命令他奪取結晶吧。
可惜他現在沒了左臂,鮮血從傷口中汩汩湧出。光是站著都是個奇蹟,恐怕不到早上就沒命了。
大劍也和斷掉的左臂丟在一起,沒有能和哈特璐璐戰鬥的手段。
如果談判破裂,哈特璐璐攻擊艾娃的話,他應該至少能做個肉盾掩護她逃跑。
「但靠那個碎片也什麼都沒做到吧?你知道為什麼嗎?」
哈特璐璐看了看艾娃沾滿了煤灰的手中碎掉的結晶片。
「……我不知道。」
艾娃像是玩具被沒收的小孩一樣一臉失落。
「如果你生病了,它一定能治好你。無論是扭到腳了,還是咳嗽停不下來,都能完全治好。」
哈特璐璐用陶瓷做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艾娃的頭。
「但是呢,小艾娃你沒有得病。就像魚不應該會飛,鳥不應該會游泳一樣——你只要做原本的你,就是最可愛最棒的小艾娃了。」
他這話,是說給另一邊的那個「艾娃」聽的。
艾娃像是迷路的小孩一樣原地站著,肩膀一顫一顫的。
「但是……」
這個稚嫩的聲音究竟是「艾娃」,還是「她」?兩者之間的界線模糊不清。
她的聲音搖擺不定,像是兩個聲音重疊混雜在一起。
「我想知道一切。」
她的眼神充滿了好奇的光芒,比任何金子都更純淨,更光彩奪目。
「……這樣啊。真是个非常好的願望。」
 「我知道了,親愛的小艾娃。」
 哈特璐璐微笑著,把青綠色的信封放進了艾娃手中。
 然後他像是賜予祝福一樣,輕輕吻了一下艾娃的額頭。
「但即使這樣,也不能實現小艾娃的所有願望。能使用的力量只有一半。」
「為什麼……?」
「因為我們發自內心地愛著『小天才艾娃』。所以只有一半。請原諒我們。」
「……這樣啊。」
 艾娃稍微低下了頭,隨即猛地抬了起來。
「太棒了!」
 艾娃跳了起來,摟住了哈特璐璐的脖子,親了親他的臉頰。
 陶瓷的臉頰本應毫無血色,這時卻幾乎浮現出了一抹紅暈。
「小、小艾娃!」
「能認識你真是太好了,哈特璐璐,我最喜歡你啦!」
 她在另一邊臉頰上也親了一下,然後輕快地從哈特璐璐身上跳到了地上。艾娃手裡握著信封,朝奧布斯克迪特回過了頭。
「好啦,探險結束了。我們走吧!」
——然而。
 艾娃閃閃發光的雙眼中,奧布斯克迪特卻倒了下來。
 看到奧布斯克迪特跪倒在地的樣子,艾娃瞪圓了眼睛。
「奧布?」
「……你走吧。」
 就連瞪著艾娃的眼神,也沒剩下多少力量了。
 便是這一刻,周圍的火焰仍在熊熊燃燒,勢頭越來越猛。
 哈特璐璐把信遞給艾娃後,工廠失去了面對火災的最後一道防線。
 艾娃雖然開心得蹦蹦跳跳,周圍的玩具卻開始越來越慌張了。
「小艾娃!」
「快逃啊,小艾娃!」
「不推不跑不說話,我們是糖果!」
「不擠不燒小可愛,我們是玩具!」
 玩具紛紛催促艾娃逃跑,她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喂、喂!哈特璐璐!」
 哈特璐璐緩緩搖了搖頭,冰冷地說:
「沒用的,小艾娃。這個人的願望是成為墓碑。是死!啊啊,這世上哪有更加醜惡愚蠢的願望!」
 冷酷的斥責傳入耳中,奧布斯克迪特輕輕閉上了眼睛。
 艾娃的智力不會完全恢復,也就是說接下來會有不少時間以「小天才艾娃」的狀態度過吧。
 一舉一動都像個小孩的她,在沒有任何人保護的前提下只憑好奇心指引,恐怕難以生存下去。
 「小天才艾娃」一定需要奧布斯克迪特,但天秤中還是「生命」那一邊更重。
 艾娃一定會做出正確的判斷,拋下自己逃命。
 然而,出乎奧布斯克迪特的意料,艾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熊熊大火從地面猛烈升起,直衝天花板,噝噝作響的灰燼從上空不斷落下。空中出現了一條醜陋扭曲的裂縫。
 不用多久,天花板也要塌下來了吧。
 那個重量的東西艾娃不可能有辦法倖免於難。
「……快逃。」
 奧布斯克迪特呻吟道。艾娃在他面前輕快地蹲了下來。
 奧布斯克迪特想都到了這一步,她還能有什麼說的,抬起頭來卻只看到一臉嘲弄。
「嗨呀,奧布小笨蛋是不是又忘了?」
 艾娃把閃耀著青綠色光芒的手伸向了他。
 她抓住了他撐在地面的右臂,用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把他拉了起來。她的手觸及的地方滾燙得如同生命本身。
 惡魔美麗的金色雙眼露出了笑容。

「——幫幫我吧。」

 天花板坍塌,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在周圍迴盪著。
 
*

 哈特璐璐的玩具工廠周圍只剩下一片焦黑草木的平原。
 不遠處有一座小山,阿魯佈在山頂嘶鳴著。
 艾娃從馬背上探出身來:「哎呀呀。」
「全部燒沒了呢。」
 彷彿只是往螞蟻巢裡倒了點水而已。
 她望向的方向,玩具工廠的餘燼中冒著紅光。在漆黑的夜色下無法看清每一個細節,但顯然一切都燃燒殆盡了。
 奧布斯克迪特騎在尼古拉身上,握著韁繩,在她身旁望著玩具們的夢剩下的廢墟,低聲說:
「……是。」
 燒成這樣,別說羅洛瓦和拉迪莉娜,恐怕連莫達利翁和泰格莉亞都難逃一死。
 他既沒有感到惋惜,也沒有感到喜悅。
「太可惜了!明明還有那麼多東西我不知道!」
 艾娃自然不知道奧布斯克迪特內心的感受,只顧在阿魯布上興奮地翻來覆去。阿魯布露出了不悅的表情,但沒有企圖咬她。
「可惜沒能看到糖果世界燒起來的樣子呢。也沒來得及去取那邊的紙片——不知道會怎麼燒呢。嗚嗚,好想知道……」
「……哦。」
 奧布斯克迪特深深皺了皺眉頭。
 只不過剛好是今天。即使不是今天,這座工廠遲早也會落入艾娃的毒手。
 艾娃將揭開這世界的一切。
 不受約束的好奇心會剝開一切,剖開一切,取出其中的臟器血液,變成智慧裝飾起來。
 但即使世界被這好奇心燃盡,奧布斯克迪特也不在意。
 因為她握住了他的手。
「我睏了……」
 艾娃在馬背上高舉雙臂,大大打了個哈欠。
「那奧布,拜託你多多照顧小天才艾娃咯。之後再見!」
 艾娃在阿魯布背上枕著自己的雙臂睡了過去。
 沒過多久。
「呼嚕呼嚕……」
 艾娃睡得正香,似乎打算翻個身。
 放著不管的話,她便要從馬上摔下來。奧布斯克迪特匆匆抓住了白大褂的衣襟。
 艾娃半個身子懸在馬上,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這位不認識的單臂男人。
「……叔叔,你是誰?」
 奧布斯克迪特聽到這個問題,措不及防地愣住了。
「……我是——」
 十一年來,他作為朋友的墓碑活了下來。這是他活著的意義,也是他死去的意義。
 但奧布斯克迪特還是張開了雙唇。
 吐出的是一句比他這輩子說過的所有話都更裝模作樣的台詞。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不禁露出了苦笑。
 不過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艾娃愣了愣,隨即露出燦爛的笑容,撲進了奧布斯克迪特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