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塞亞號是一艘前往庫雷星球的客運飛船。
在眾多來往庫雷與外太空之間的飛船中，這艘飛船以其低廉的費用而聞名，但船上狀況之惡劣與費用相稱。
長達42天的旅程中，甚至時不時會發生旅客「消失」的事件，但也無人追究。
總之，這艘發生了什麼爭執也毫不奇怪的特塞亞號在離抵達庫雷還有三天多的時候，傳出了緊急訊號。
特塞亞號207號客船
緊急狀態
多人受傷
原因不明
緊急求救
收到訊號後，布蘭特之門太空交通管理中心迅速派出了一艘救援船。當他們找到漂流在太空中的特塞亞號時，離訊號發出已經過了五天。
救援船固定在特塞亞號的側旁，發送出救援抵達的訊息，但沒有任何回應。老式飛船特塞亞號安靜得像是一艘廢船。
「隊長，我們該怎麼辦？」
「只有上了吧。」
救援船的船員們你一言我一語地估測起情況，難以言表的焦慮在他們心中蔓延。
用激光切割機打開登機門，小分隊走進了特塞亞號。
船上的燈都熄滅了，一片漆黑。本應至少有一百餘名的乘客毫無蹤跡。
當船員啟動太空衣上的夜視模式時，看到了飛船內部的樣子。
「……唔！」
連身經百戰的船長都踉蹌著後退了一步。
在從登機門到機艙的走廊上，外星人躺成一堆，個個臉上都是絕望的表情──一目了然，早就沒命了。他們的胸膛上帶著像是裡面被扯開一樣的傷口，內臟散落在四周。
明顯的異常狀態。是立即撤退，還是繼續前進？
隊長猶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可能還有倖存者，必須要迅速行動。
「我去救援。你們回船長待命。」
情況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行李艙和儲藏室裡都密密麻麻地堆滿了屍體，無數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虛空。
集體歇斯底里？還是什麼意外？
只要飛行記錄器還在就可以知道原因，但核實需要時間。無論怎麼觀察這些死屍，恐怕都找不出事故原因。
就在這時，客艙最裡面傳來了微弱的響聲。
他把手電筒指向了那個方向。
一個少年站在堆積的屍體後面。
眼前情況的詭異讓隊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他從頭到腳都沾滿了紅黑色的體液。怎麼看都是戰鬥留下的痕跡。他手裡沒有任何武器，非要說的話只是右手握著一柄湯匙。
他靜靜地張口問道：
「……救援？」
「啊、啊、是……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襲擊乘客，然後就自相殘殺了。」
「為什麼？」
「不知道。除我以外無人生還。」
他的聲音裡沒有沮喪或悲傷。明明身處慘劇之中，他的聲音卻平淡得可怕。
難道這個少年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就在他打算繼續問下去時，附近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起來。
「倖存者？」
「……別動。」
隊長沒有聽從少年的制止，屈下了身子。
啊，沒錯。毫無疑問，是個癱軟地仰臥在地上的女人。她的手還在一蹦一蹦地抽搐。還活著！
他剛想朝她伸出手，問出「沒事吧」的時候——
沙啊——！
女人跳了起來，像是怪物一樣向他猛撲而來。如此突然，男人的身體一下僵住了，無法做出反應。
黑暗中閃爍起微弱的光。
少年毫不猶豫地揮起右手向怪物砸去。湯匙刺進了她的身體，啪嘰，一聲濕漉漉的響聲。
怪物轟然倒地。少年的右手又向下揮了幾次。啪嘰、啪嘰。怪物一動也不動了。
少年漠然地重複了一遍：
「除我以外無人生還。」
隊長感覺腰一軟，抬頭望向少年，嘴唇直哆嗦。
「你、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
少年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陷入恐慌的隊長。
突然，男孩胸前有東西閃爍起來。似乎有東西碰到了胸前口袋裡的行動裝置。
顯示在螢幕上的主角在全螢幕的彩色光芒中喊出了台詞，像是回答他的問題一樣：
「因為我是英雄！」
*
傍晚時分，一輛白色轎車駛過布蘭特之門市中心。
那雖然是輛普通轎車，但比人類和精靈尺寸的私家車大得多。不過它的引擎噪音非常低，如果不特別注意，甚至不會發現它從你身邊駛過。
轎車駛過燈紅酒綠的賭場區域，直奔城郊而去。繁華的鬧市逐漸被沉悶的灰色住宅區所取代。
坐在駕駛座上的是一個大型戰鬥機器人，名叫希可利。他是所謂的自主型人形武器，內部沒有操作員。
希可利敲打著方向盤，對著節奏唱起了跑調的旋律。
「不容忍邪惡的正義之心！加爾加，加爾加，加爾加蒂亞！」
躺在後座的是一位獅族的高等獸。他叫庫梅特，身上濃密的鬃毛中透出著萬獸之王的威風，但在「噪音」中忍不住憤怒地甩尾巴的樣子卻暴露出了他神經質的內心。
希可利和庫梅特兩人都穿著白色的制服。但他們不是醫療人員，也不是研究者。他們是針對非法入境外星人的專門部隊——「白衣男」的成員。
希可利哼得越來越起勁，聲音越來越大。庫梅特終於忍無可忍，抬起了伏著的臉，從喉嚨傳來一陣咕嚕嚕的聲音，像是威嚇一樣：
「閉嘴，吵不吵啊。」
「怎麼了嘛！這可是加爾加蒂亞的片頭曲啊！」
「閉嘴。」
聽到這句不假思索的回覆，希可利誇張地擺了個失望的姿勢：「呃——！」
庫梅特沒理他，繼續說：
「那麼，援軍在哪裡？不會打算讓我們兩個人就這麼衝進去……不會吧？」
「都申請過了，但情報部那群人，張口就是『大家都在忙連環爆炸事件』、『你們自己找找看不就好了？』——一群混帳。」
希可利的眼燈惱怒地瞇了起來。
隨著一聲輕微的電子鈴聲響起，同時還是聯絡用顯示器的擋風玻璃上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新通知圖示。
「來了來了來了——！」
「哼……至少希望是個稍微能用的傢伙。別又是個跟吉爾內一樣的肌肉傻瓜。」
「啊——怎麼不停地發啊，煩不煩！就不知道稍微等等嗎！」
希可利粗暴地戳了一下推播通知的圖示。
界面切換，短暫的履歷出現在擋風玻璃右側。那是個戴眼鏡的男子，肖像上寫著名字：米卡尼。
他還很年輕，頭髮沒有顏色，眼睛蒼白冰冷，戴著一副毫未打理過的塑膠眼鏡。最吸引注意力的莫過他臉上的表情。據說暗邦每天晚上都會有幽靈出現，大概個個生著的就是這麼一副喪氣臉。
「什麼玩意啊！這人的臉看得我都要鬱悶起來了。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感覺在哪裡見過……想不起來。是新人吧？」
轎車最終停在鎮上的一間工廠後面。這似乎是一家印刷廠，傾斜的招牌上寫著「墨墨印刷廠」。
庫梅特透過墨色玻璃的後窗環顧四周。
在廢棄工廠周圍的街道上，當地居民來來去去。一對拎著大購物袋的夫婦，一個穿著裙子的女孩在地上用粉筆畫花。
悠閒而寧靜的景象，但有一個問題。
「米卡尼人哪裡呢？」
「離交易還有時間。耐心等等吧。」
今天的任務是交易現場抓住秘密組織「悠遊鼠」。
悠遊鼠是一個由外星人組成的非法組織。他們把毒品製成塗料印在特殊紙張上，在市場上販售。希可利小隊接到的任務是控制住毒品交易現場。
根據情報部的消息，工廠裡的悠遊鼠戰鬥人員數量極少，最多只有十個人，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性只有四個人。
希可利想都沒想就「我們倆肯定沒問題！」地把任務接了下來，庫梅特聽了連連叫苦，終於才爭取到增援。離預定的交易時間還有一小時，但增援還沒來。
「啊，對了！」
希可利突然直起身子，點了點前擋風玻璃，啟動了民用廣播的應用程式。
庫梅特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也匆忙盯緊螢幕，但看到希可利打開了預約錄影畫面的界面，不禁拉高了嗓門：
「什麼啊，又是你那加加什麼玩意？那個超——級古老的電視劇？」
「是加爾加蒂亞。我還真粗心，都忘了設好重重重重重重重重播的錄製螢幕預約了。」
「你不是有碟嗎？專門錄下來幹嗎啊。」
「蠢貨！他們後台都能看見有多少人錄製螢幕的！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知道我們粉絲還在支持啊！」
「啊——行啦行啦。再聽你說這些我都要發瘋了。」
「你說什麼！」
「……安靜。」
突然，庫梅特抬起前肢打斷了希可利的話。氣得腦袋直噴焰的希可利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匆忙閉上了嘴。
「……來了。」
庫梅特敏銳的視線注意到一輛小型卡車拐過彎正向他們駛來。那是個經常用於商業運輸的車型。它老舊的外觀和車牌號碼都沒有任何奇怪之處——除了戴著帽子的司機有異常銳利的目光。
小卡車從轎車旁駛過，停在標牌下。兩名身穿工作服的男子利落地下了車。
這些人謹慎地環顧四周。希可利等白衣男乘坐的轎車有特殊的隱身系統。這些人看不到轎車和車內的希可利，只能看到街對面在玩的女孩。
幾個人判斷周圍沒有危險後，便帶著公文包快步走進了印刷工廠。
太陽依然高高掛在天上。這比情報部告訴他們的交易時間早得多。
「哈……連錄影都不讓人好好錄影嗎？」
「活該。」
庫梅特也四處尋找米卡尼，但仍不見他的蹤影。
「……等不及了，走吧。」
庫梅特輕輕地推開了門。
希可利跟著他走到了外面，穿著檸檬黃裙子在街上玩耍的女孩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大個子，揉了揉眼睛。粉筆畫從花朵變成了彩虹。畫的還真不錯。
嗯，這孩子將來一定會成為大師級藝術家。我確定。
現在這一刻必須要狠下心來才行。
希可利把膝蓋和腰彎到了極限，低下頭，輕聲對女孩說：
「小姑娘，這座工廠裡面會出來好可怕的幽靈呢。你去其他地方玩吧。」
女孩不解地歪了歪頭。
「幽靈？現在不是白天嗎？」
「白天也會出來哦。」
希可利擠了擠眼，右眼燈閃了閃光。
走進工廠後，希可利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
機器沒有在運作，上面蓋著厚厚一層灰，像是整個工廠被廢棄了。整層也沒有任何操作員或工人的影子。
即使如此，希可利的高度是人類的兩倍。無論他們有多擅長隱藏，都難以躲開他的視線。
這裡派上用場的便是他們身穿的「白衣」。這身制服上的各種功能也配得上整個部隊都冠以其名。
其中之一就是與轎車類似的隱形功能。無論是在室外還是在室內，它都能與周圍的景物融為一體，除非有人仔細觀察，否則不會被發現。
不過，有一點要注意。
白衣也無法遮住聲音。
（我是牆……我是地面……！）
希可利一邊對自己說，一邊躡手躡腳地走進了工廠。一步，又一步。他每走一步，機器的腳和合成樹脂地板就發出喀喀的聲音。音量微乎其微——如果工廠在運轉，恐怕沒人聽得見，但在安靜的工廠裡，這聲音大得出奇。
每當看似悠遊鼠成員的黑色西裝人經過時，希可利就會停下腳步。在他們走過後，再繼續走下去。走走停停。
這過程似乎浪費了不少時間。他剛走到去二樓的樓梯中間轉彎的地方，庫梅特充滿憤懣的聲音便從耳機裡傳來，還帶著些許訊號不良的噪音。
「你還沒就位嗎？都超時五分二十秒了。」
「你說得簡單……」
希可利抱怨道，但嘴上沒有任何動靜。
戰鬥機器人希可利無需發出聲音就可以直接回覆無線電交流，這也是他雖然身軀如此之大但還是能執行潛入任務的原因。
終於到了二樓之後，希可利探頭四處環視。
筆直走廊裡光線昏暗，空無一人，除了空置的房子發出的微弱搖動聲外，什麼也聽不到。
「他們都撤了，沒有人放哨。好了，趕快開幹了！」
「慢著。你確定你認真讀過作戰流程了吧？」
「那當然了！」
作戰流程非常簡單。
只要突襲交易現場——二樓的205號會議室，圍捕成員。
希可利從一樓潛入，繞到二樓，從門進出。庫梅特從外面從窗戶進入。從兩個方向出其不意地發動攻擊，一個也不放掉。
「樓層平面圖在你腦袋裡了吧。」
「當然了啊！哎呀受不了了，你是我媽嗎！手帕也沒忘拿啊老媽。」
說罷，希可利安靜地靠近了205號會議室。
作為一個工廠的會議室，這房間的黑色合金門顯得異常堅硬，鑰匙也是觸摸式密碼鎖。一門之隔的會議室傳不出任何聲音。
（就差把「此房間一點也不可疑」印在房門上了。）
庫梅特的聲音傳來。
「準備——3、2、1……0！」
希可利的愛槍——里亞托斯18式應聲開火。
在唯一且最強的一發銀鋼彈加持下，這把槍便是能打開一切門的萬能鑰匙。
哐！
希可利一腳踹開合頁撕裂的大門，衝進了會議室。他意氣揚揚地自報家門：
「白衣男希可利來了！喔哦你們這幫傢伙，給我乖乖準……備……」
滿懷氣勢的自我介紹只說了一半。
會議室裡連隻老鼠都沒有，更別提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的歹徒了。會議室中央有一張精緻的長桌，周圍擺放著十把空椅子。
「嗯？」
壞人怎麼都不見了？他扭了扭頭。
想到了。原來是這樣！
「敵人都是魔術師吧！」
「你這廢鐵腦袋——！」
熟悉的咒罵聲從身後走廊對面的會議室傳出。緊接著是全自動步槍掃射——交戰的聲音。
「呃……」希可利嘟囔了一聲。
「不會是……走錯房間了吧……」
他匆匆轉身衝進了另一側的會議室。沒錯，他的確走錯房間了。穿黑西裝的歹徒正把庫梅特圍了起來。
「哎，作戰又被你害得一團糟！我都說過多少次別搞錯別搞錯，給我把作戰計劃書讀一百遍！」
庫梅特歇斯底里地尖叫著，手中是之前背在背上的雷克普M6式機關槍，對著歹徒瘋狂掃射。
噠噠噠噠！
完全沒思考需要躲開希可利。
「痛痛痛！別打了，我知錯了——！」
十個歹徒都穿著最先進的防彈衣，這裝備的品質可比一般的歹徒強太多了。庫梅特的八毫米彈藥恐怕打起來不痛不癢吧。
難道沒辦法了——
「不，有我在！」
希可利把拳頭向前一推，擺出了他總在擺的那個英雄姿勢。
「白衣男希可利來了！哦哦你們這幫傢伙，給我乖乖準備上銬吧！」
「你這廢鐵腦袋——！」
最初設想的行動時間只有100秒，應該出其不意地迅速剿滅目標。
由於「意外」狀況作戰拖長了數倍，過了整整512秒，最後一人才應聲倒下。
希可利給倒地的歹徒一個一個地套上手銬，撿起了硬鋁製的手提箱。
「白衣男希可利，任務完成！」
一種充實感湧上心頭。啊，當白衣男真好。
庫梅特冷冷地看了深陷自我陶醉的希可利一眼。
「別犯傻了，快撤。我從外面走，你負責聯絡處理小組。再見。」
說著，庫梅特隨手把爪子放在他破窗而入的窗台上。無視了高喊著「喂！」的希可利，一翻身便跳了下去。
輕巧的庫梅特使用窗戶比使用砰砰作響的樓梯更快。
「哼，搞什麼呢。」
希可利罵罵咧咧地離開會議室。
不到五分鐘，處理小組就會抵達現場，他就能報告報告任務完成。那之後處理小組負責把拘留的歹徒帶走，把工廠封鎖起來——周圍的居民永遠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永遠無法一窺希可利勢如破竹、快刀斬亂麻的戰鬥。
白衣男的工作很難吸引來大眾的喝采聲。就像貓不會一邊快樂地唱歌一邊捕鼠一樣，他們抓捕非法外星人時也必須潛伏在黑暗之中。
要讓希可利說實話，這實在是不夠有意思。
希可利想要像加爾加蒂亞一樣咣咣幾下吧敵人收拾掉，刷刷幾下把市民颯爽救出，然後沐浴在「不愧是希可利！」、「我們的大英雄！」的讚美聲中。
「——沒戲沒戲，沒戲啦！」
希可利朝樓下走去，嘴裡哼著即興創作的走音歌曲。
一群等在樓下的黑西裝歹徒盯著希可利。
「……！」
原來還有同夥藏在一層。還是在二樓的那群傢伙叫了援兵？麻煩了。
「還真是為所欲為啊，白衣男。」
歹徒有六個人。其中一人懷裡押著那個穿檸檬黃裙子的女孩，她嚇得一動不敢動，也不出聲──正是在街上塗鴉的那孩子。
明明讓她離工廠遠點，為什麼。不……難道是因為希可利提到鬧鬼，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都怪我。）
希可利感到一陣恐懼。一個歹徒用下巴比了比他的手提箱。
「把東西交出來。」
「可惡……！」
雖然不想任由壞人擺佈，但女孩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希可利把手提箱丟了出去。箱子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落在那個人的手中。
那人笑得又猥瑣又下流。
「喂喂。別這麼粗暴嘛。發生些什麼我們可不管。」
「呃！難道……！」
希可利滿腦子都是最近發生的連續爆炸案。沒有預告，犯人的目的不得而知。沒人知道剛剛這個手提箱裡是不是裝滿了炸藥。
（——不。）
他馬上否認了這個想法。
他們一定只是虛張聲勢，只是想嚇唬我們，讓我們不敢採取行動。
但即使他知道這是虛張聲勢，也不能盲目行動。希可利是保護市民的白衣男。
還有什麼出路嗎？他環顧四周，透過一扇鋁紗窗，看到了歹徒們身後露出的鬃毛頂端。從外面下去的庫梅特在外面正看著這裡的狀況。
（好！）
希可利在心裡為自己打了打氣。
希可利比任何人都知道庫梅特的槍法。在這個距離上，他不可能失手。先從後面一槍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在歹徒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砰砰砰。轉眼就事件就結束了。
他亮了亮一隻眼睛，用無線電向庫梅特鼓勵道：
「上！幹掉他們！」
庫梅特沒有任何回應。最初他以為是通訊器壞了，過了一會兒，才傳出一陣喘息聲，聽起來像是呼吸困難一樣。
「呼、呼、呼……」
呼吸聲中夾雜著牙齒打顫、喀喀作響的聲音。
庫梅特從窗戶消失了。是轉向了其他方向，還是蹲在窗戶下面，希可利無法知道。
「你在幹什麼。趁我讓他們分神的時候幹掉他們！你的水準絕對夠了！」
「……我做不到。」
「為什麼啊！」
「因、因為……作戰書上又沒說會這樣。還需要營救人質，沒寫過啊。要是開槍了打偏了怎麼辦？」
「啊呀——！你這膽小貓！」
就算是用庫梅特最討厭的這個名字斥責，也只能聽到緊張的嘶嘶呼吸聲。
膽小貓庫梅特。
這是他的俗名──或者說蔑稱。
庫梅特執行任務的能力很強，在戰鬥和決策方面都很出色。然而，當出現意外情況導致和預想的作戰不同時，他與生俱來的懦弱會讓他一下失去行動能力。於是人們給他取了一個綽號「膽小貓庫梅特」。
（——可惡！）
庫梅特靠不住了。那該怎麼辦？怎樣才能解救人質，拿回手提箱？
希可利狠狠地瞪著歹徒們。
腦袋直發熱。想不到打破僵局的方式。里亞托斯18式裡還有4發，加上預備彈夾總共有22發，對手是六個人，彈夾打光後沒有時間換彈夾。
（唯有一口氣解決了！）
廢鐵頭希可利，這是對他的蔑稱。
與擅於依照作戰書執行任務的庫梅特恰恰相反，希可利總是不好好閱讀作戰書的流程。自然而然，他就會陷入困境，然後就會企圖用粗暴的手段克服困難。
當然，困境要能隨便就克服掉也不叫困境了，所以他也落得了「廢鐵頭希可利」這個蔑稱。
「白痴，停！」
他對庫梅特的制止充耳不聞。
「希可利·正義模式起動！」
他朗然喊出台詞。
「……這人有病嗎？」
歹徒們都驚呆了。
即使如此，希可利的身體還是進入了「正義模式」。肩膀凸出，手肘處露出了刺狀的機械裝置，全身亮起了七色的光輝。
「怎麼跟個要倒閉的賭場似的。」
一個歹徒評價說。
但希可利毫不氣餒。
「唔哦哦哦——！」
他高喊著舉起右拳，準備向前撲去，絲毫不畏懼指著他的槍口——
槍聲迴盪在工廠中。
一道白光閃過，槍口閃出一條直線，射穿了歹徒的頭部。鮮血像陣雨一樣從彈孔中噴湧而出，男子轟然倒地。
（庫梅特？——不對。）
立刻否定。庫梅特使用的雷克普M6式的槍聲比剛才聽到的更低。
那麼是誰？
希可利在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之前身體就動了起來。他抱起從被擊中跌落的歹徒懷中滑倒的女孩，縱身一躍，與歹徒拉開了距離。
砰的一聲落地，環顧四周。
他把目光投向子彈射出的方向時，看到一個人在背對著陽光站在敞開的門口。
淺色的頭髮，蒼白冰冷的眼睛，毫不講究的塑膠鏡框眼鏡，喪得令人難受的表情。他本人的臉看起來就像是直接從履歷照片上剪貼下來的。
「……米卡尼。」
希可利低聲道。米卡尼看了他一眼，立刻把槍口對準了其他歹徒。
他手上拿的是胡瓦巴X600式——布蘭特之門的制式手槍，口徑9毫米，彈夾尺寸是15發子彈。
他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板機。
叭，一聲輕響。子彈刺穿了惡棍的眉心，一朵鮮紅的花朵綻放開來。
外星心臟並非總是位於胸部。有的位於腹部，有的則位於長長的管狀延伸部分。因此要害部位各不相同，但沒了腦袋的傢伙是活不長的。
彈殼有節奏地吐出，米卡尼一槍一槍地解決了這些歹徒。
其中一些歹徒試圖利用工廠設備避開子彈還擊，但當他們把槍口對準米卡尼時，他已經不見了。下一刻慌忙轉過頭，一顆子彈正中他們的太陽穴。
「好、好厲害……」
希可利輕聲自言自語道。他抱著女孩所以未能支援他。
不到60秒的時間，歹徒就盡數被剿滅。好像在看一場精彩的魔術表演。
「……——」
「清理」完畢後，米卡尼看了看希可利和女孩，把打滿子彈的彈匣取出，把備用彈匣裝進了槍裡。他的臉上既沒有工作結束的疲憊，也沒有任務成功的欣喜。
希可利簡直不能更興奮了。這是自然的。他的眼燈閃起令人眩暈的紅藍綠極致色彩，就像壞掉了一樣。
「好傢伙啊米卡尼！幸好有你在！我是希可利，希可利隊的隊長希可利！幸會幸會！」
希可利伸出右手。
然而，米卡尼站在五米來遠的地方一動不懂，也沒有解開戰鬥姿勢。
「哎哎，怎麼搞的啊你這人。握個手都不握的嗎。真沒禮貌。」
「……確認。你是白衣男吧。」
「那你覺得我穿這身是幹嘛？服喪？」
「……了解。」
真是個怪傢伙，希可利裡在心裡歪了歪頭。害羞嗎？是那種需要花點時間才能打成一片的人？
然後，隨著嚓嚓的爪音，庫梅特跑了過來。
希可利揚起右嘴角，譏諷道：
「呦呦呦，輪到主角登場了啊？你這膽小貓。」
「……真的對不起。」
希可利一邊點頭，一邊粗暴地揉了揉庫梅特的鬃毛。
「沒事啦，下次盡力就好。不過全賴這位英雄，最後也沒出大事。」
「嗯，我看到了。你的槍法真好，多謝支援。」
庫梅特抬起頭，向米卡尼尷尬地笑了笑。米卡尼仍然保持著戰鬥姿態。
「你是另一個白衣男，希可利的庫梅特。」
「呃，是……」
「都說過了，你以為我們是服喪還是什麼？」
「了解。繼續執行任務。」
說罷，米卡尼把槍口對準了希可利懷中的女孩。槍口直指兩眼之間，距離是五公尺——無法錯過的致命距離。
這行動太出人意料了。米卡尼精彩地擊敗歹徒，向兩人問過話之後，絲毫沒有猶豫便自然地把槍指向了人質。
「哎？」
被槍口指著的女孩也沒有反應過來，只是眨了眨眼睛。希可利和庫梅特都懵了，不知道該說什麼。
希可利努力地擠出了笑聲。
「……哎，你幹嘛啊。你的幽默感去世了嗎？」
「夠了夠了，你都把人家嚇著了。趕快放下。」
「我奉命制伏工廠裡所有不是白衣男的人。」
「你剛剛這不是都制伏完了嗎！」
「這也是外來者。有可能是他們的同夥。」
米卡尼的眼睛倒映著女孩的身影。
「哈哈哈！你這玩笑可真沒意思了！」
希可利拚死地拉高了嗓門，但米卡尼仍然沒有放下槍。
片刻之後，希可利和庫梅特終於明白了。這傢伙真的準備開槍。
「——你這白痴！」
迴盪在耳邊的不是槍聲，而是憤怒的喊叫和骨頭碎裂的聲音。
*
國家搜查局是負責維護布蘭特之門安全的組織。它的行動內容多種多樣，但最重要的任務是調查和打擊恐怖組織。
長官和副長官所在的總部位於中央圓頂，而每個圓頂都市都設有分部，組織白衣男們在各處展開行動。
希可利他們隸屬於西部第二支部，這只是全國各地的支部之一。
約有一百名白衣男在現場執行任務，一千來人負責支援，如蒐集情報和科技開發。
國家搜查局在布蘭特之門市民心目中的形像是國家級的神秘刑偵組織。當然，這個形象不完全是負面的，在小說中常被當作「酷炫」的意象來使用。
廢棄工廠任務的第二天。
身穿白色西裝的男女在掛著「情報部」標誌的樓層上走來走去。從他們的身體和肢體語言就能看出，這些都是非戰鬥人員。他們眼神深處閃爍著敏銳的智慧。
如果說白衣男是肢體，那麼情報部就是大腦。四處都是充滿了緊張感的低聲討論。
就在這時——
嗒、嗒、嗒，咣！
「那米卡尼是個什麼人啊！了不得了！」
庫梅特衝進辦公室，扯著喉嚨大聲喊道。
周圍坐在辦公桌前的情報員們紛紛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苦笑，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我就知道」和「節哀順變」的氣氛。
（……這是什麼意思？）
庫梅特皺了皺眉頭，然後聽到一陣放肆的笑聲傳來。
在靠後的辦公桌前，一個精靈族女人幾乎笑彎了腰。
「看來還是不成啊。」
那是個外表艷麗的女人。
金色的波浪捲髮，閃閃發光的金粉眼妝，鑲滿水鑽的雕花指甲。她這五彩斑斕的外表與這嚴肅的辦公室格格不入，倒像是要參加週末時裝秀一樣。
不過她的身份乃是情報部的老總，名叫司匹婭。
庫梅特的鬃毛根根豎起，透露出他的惱怒。
「看來是明知故犯啊。太惡劣了吧。」
司匹亞在辦公椅上轉了一圈，珊瑚粉紅色的嘴唇撅了起來。
「哎哎？別說這麼過嘛。你也知道情報部沒那麼大權限啦。我這邊只負責提供建議，建、議。」
「少來了。誰不知道你的『建議』有多大影響力。為什麼不派點正常人來？」
「當然是因為沒人閒到能去給你們打掩護啊。這還不是怪你們的聲望嘛。不過別管這些有的沒的啦。我們米卡尼這次又搞出啥來了？」
司匹婭的眼睛閃閃發光，探著身子問道。
「哈……」庫梅特不高興地嘆了口氣。
「他試圖射殺混進現場的平民，被希可利揍飛了。」
司匹亞笑得人仰馬翻。
「還真能搞啊——！」
「……」
庫梅特不禁感覺這裡吼兩嗓子應該也不過分。
雖然這人總是這樣，但她的能力太優秀了。不如說正是因為如此優秀所以才能這樣為所欲為。事實上昨天的毒品交易的情報也是她的團隊搞到的。
他抑制住衝動的怒火，低聲問：
「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人？」
「等著。」
司匹亞轉向顯示器，並轉過來給庫梅特看。
螢幕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這什麼啊。」
「培訓機構的成績。你看，射擊成績S+。不來當白衣男，去搞競技射擊估計都能吃飯了。」
「所以別看那樣，他還算個精英？」
「只論能力的話堪稱一流。而且不會像某些膽小貓一樣在現場嚇得尿褲子。」
「……」
庫梅特狠瞪了她一眼，但顯然對司匹婭而言一點用也沒有。
「高層當然不可能放過這樣一個人才。所以他培訓畢業後直接就進了總部。」
「哦？這麼厲害。」
庫梅特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總部的白衣男可是國家搜查局的看板。即使你以優異的成績從培訓畢業，也不一定會被分配到那裡。
「那當然。他可是上層寄以厚望的超級新人。而且第一次任務就是去阻止規模遠超這次的大型恐怖襲擊。就一個按鈕啟動爆炸裝置直接炸死好幾百萬人那種。你們肯定做夢都想去的那種，當上緊要關頭颯爽拯救無數市民的大英雄！ 」
庫梅特不自然地縮了縮脖子。他的臉皮還沒有厚到能回答自己的確做夢都想參與那種任務之中──他又不是希可利。
「所以怎麼了？出色的米卡尼在現場表現精彩？」
「可不是。這傢伙第一次任務就一槍打爆了引爆器——連帶著上司的胳膊。」
哈哈哈哈！
司匹亞又笑得弓起了身，用指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裝置被精彩粉碎，任務成功。上司也保得一條小命，那場事故單純按新兵『打歪了』處理，結案！」
看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的庫梅特，司匹婭露出了邪惡的微笑。
「米卡尼每次都能成功完成任務，但每次都有大量平民和盟友受傷。人稱『鐵皮混帳』的綽號。換你，你想和這種一起執行任務嗎？」
「……所以就被發配到這種地方了？」
「正確。」
司匹婭打了個響指。
「跟膽小貓可算得上匹配了吧？不過開玩笑歸開玩笑。」
司匹亞抱起雙臂，仰望著天花板。
「你們這群人炸飛個腦袋扯斷個胳膊，反正任務成功的話就沒什麼問題。要是老百姓跟著你們遭毛病了，善良的我可能不太能接受了哦。」
「……你哪來的自信。」
「好好打扮當然有自信！你看姐的新唇彩多漂亮！美唇殭屍剛出的新品呢！」
司匹亞朝他飛了個吻。
「怎麼說？你們兩個壞寶寶接著幹下去，還是把數量提升到三個壞寶寶？你不是希可利小隊的大腦嗎。米卡尼要不要？你現在定下來，我去跟人事講。 」
「又不是個東西，你讓人現在就定……」
庫梅特嘟囔著動了動嘴。突然襲來的決定權讓他一下大腦空空。
他其實大概也就僵了幾秒鐘，但庫梅特體感過去了好幾倍的時間。停轉的腦袋讓他心中湧起了對自己的厭惡。
（總是這樣，永遠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你這個無法做出任何決定的窩囊廢，事情只會變得越來越糟……）
司匹亞的眼中閃爍著估價一樣的光芒。
這時，一位雌獅獸人從螢幕中間探出頭來，開心地叫了起來。
「啊呀，庫梅特！你的鬃毛真是一如既往地漂亮。」
「！」
庫梅特抬起頭，彷彿魔咒被打破了。
她叫阿菈。她是一名事務職員，狂野的四肢和美麗的琥珀色眼睛讓貓科獸人和高等獸紛紛著迷，當然，庫梅特也對她有一種淡淡的好感。
「抱歉打擾啦。我找司匹婭有點小事，方便嗎？」
「啊，嗯，當然了。」
「怎麼了怎麼了？忙事情？」
阿菈朝著司匹亞雙手合十，臉上掛著抱歉的神情。
「就那個人，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我一下找不見他。就那個，惡魔族的……叫什麼啊，那個人？」
「啊，知道了。稍等哦！」
司匹婭用長長的手指靈巧地撥弄著滑鼠，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找不到啊……」隨即張口道「對啦！」，指了指庫梅特。
「你去找找吧。大概在西樓。不是咱們的職員，你一看就能認出來。」
「哈？為什麼要我……」
庫梅特正要嘟囔抱怨，司匹婭用手臂摟住了阿菈的肩膀，瞇起了眼睛。
「用你那優秀的鼻子和耳朵找起來不費勁吧？」
阿菈琥珀色的眼睛裡倒映著庫梅特的身影。他知道這裡應該如何回答。
「……行。」
「哎。你人真好哦。多謝啦。」
司匹亞用毫無抑揚的語氣道過謝，便轉頭盯著顯示器敲起了鍵盤。
庫梅特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嘆了口氣，走到了自動門前。
自動生物辨識通過，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司匹婭的聲音從遙遠的後面傳來。
「啊對了！米卡尼你打算怎麼樣嘛！」
庫梅特沒有回頭。
「……我們的隊長是希可利。我不能在他不在的時候做決定。」
「啊——！臨陣逃脫膽小鬼！」
司匹婭故意發出了高亢的聲音。反正阿菈還在，一定是說給她聽的。
（……真糟心。）
庫梅特在心裡啐了一口。
*
沿著石頭階梯下去，便能抵達底下一層的武器庫。
希可利打開了厚重的防火門時，裡面亮著一盞光禿禿的燈。這裡陳列著大量槍支。
從最新的布蘭特之門手槍到金屬工藝精美的龍族帝國古董槍。這陣容一定會讓槍枝愛好者看得熱淚盈眶，但無論槍支多麼吸引人，如果沒有得到很好的保養，它們就毫無意義。
槍械匠兼武器庫的主人波波坐在一把小圓靠背的摺椅上，默默地工作著。
希可利舉起右手，歡快地喊道：
「嗨，老爹！狀況如何？」
「沒彈藥了。你老實回家吧。」
波波頭也不抬，直接打消了他的念頭。
「……哦。」
希可利來到武器庫只會有一個目的：補充他最喜歡的里亞托斯18式的子彈。不過由於種種原因，這些子彈如今不易拿到手。
這對沒有人脈的希可利來說很難，但對掌管整個武器庫裡所有東西的波波就不一樣了。有時他隨手就能給一把，你都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的。
當然，還是什麼也給不出來的日子比較多。
希可利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肩膀，手放在防火門的門把手上。一把疲憊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你那把麻煩得要死的槍，就別用了吧。」
「！」
咣！
希可利精神地轉向波波，眼裡閃爍著光芒。
「有種東西叫浪漫！老爹你還不明白嗎？」
「倒不是不明白啦……」
波波正在用黃銅刷子擦拭拆下來的槍管，低聲自言自語道，
「但槍支究竟只是個工具。工具就是給人用的。你被工具用，不是本末倒置嗎。」
「哈哈，不愧是老爹，說得我都頭痛了。」
「現在傻瓜還變成了兩人。哎，真是犯傻。」
波波開始用毛巾擦拭刷過的槍管。
希可利的眼睛忽閃忽閃的。
「兩人？什麼意思？」
希可利當然不以被稱為傻瓜為榮，但他自己雖然天天被稱作傻瓜或者廢鐵腦袋，從來也不是「兩人」。
波波終於抬起頭來，眨了眨眼睛。
「估計會派給你們的那個米卡尼。那傢伙也是里亞托斯18式。」
「哈？」
希可利驚呆了。
「什麼——？！」
石頭地板都被震得直晃，波波埋怨道：「吵死了。」
日落在即。
在被暴風雪封閉的西第二圓頂內部白天也天昏地暗，夜晚則漆黑一片。黑暗的來臨吸引著蠢蠢欲動的外星人。
白衣男的職責就是阻止他們。
他們都在趕往各自任務地點的路上，基地裡的靶場冷冷清清。在閃爍的白熾燈下，只有米卡尼一個人站在靶場上，右臉頰貼著無菌紗布。
米卡尼盯著他的目標，手裡的手槍胡瓦巴X600式——在工廠執行任務時用的那把槍直指靶心。
食指靠近板機，毫不猶豫地扣下板機。
——叭。
在前方75公尺處的人體目標傳來一聲輕響，留下了一個小口徑孔洞。
紅色小圓圈標示的靶心正是心臟所在的位置。
米卡尼一顆接一顆地發射。靶子上以恆定的速度不斷留下彈痕，幾乎像是節拍器一樣。
額頭，心臟，手臂，大腿。
誤差始終保持在幾毫米的範圍內，如同機械一樣穩定的射擊。
就在這時，粗魯的詰問聲傳來。
「——為什麼不用里亞托斯18式啊！」
米卡尼慢慢地轉頭看去，希可利正大步流星地沿著射手通道走來。他的動作裡沒有透露任何情感，只是在觀察發生了什麼事。
希可利咚地一聲立在米卡尼對面，指了指他腰間的槍套。那裡面放著一把比米卡尼現在手上的胡瓦巴X600式大了幾號的手槍。
米卡尼安靜地問：
「為什麼問這個？」
「為什麼？我就問問。剛剛的任務，還有現在，為什麼不用里亞托斯18式？就是個裝飾嗎？配飾？」
希可利的語氣裡藏不住怒氣。米卡尼的回答裡只有實事求是。
「因為子彈不多了。不能輕易消耗。」
「啊，嗯……」
希可利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當頭澆熄，嘟囔了起來。
「……嗯，是這麼回事啊。嗯，行。」
——里亞托斯18式。
它是由布蘭特之門的槍械廠「里亞托斯」開發的大型手槍，名稱來自其18發子彈的容量。
該槍發佈於70年前，因其特殊的性能而受到槍械愛好者的熱烈追捧。然而，里亞托斯在30年前就宣佈破產解散，里亞托斯18式也就停產了。
同時，里亞托斯18式專用的15毫米銀鋼彈也不再生產。目前在市場上流通的只有存放在世界各地倉庫中的剩餘庫存。這些保存完好的子彈當然價格昂貴，是普通子彈的上百倍。
波波建議希可利換把槍用的主要原因便是這個。
「那你為什麼要帶著這麼大一把槍？你家老爹的遺物？」
即使不考慮難以獲得子彈這一不利因素，里亞托斯18式在性能上也不如更新的產品。為什麼這個理性主義異於一般人的傢伙會帶著它呢？外星人的廢鐵腦袋想不懂。
在這裡，米卡尼薄薄的眼皮第一次動了動，眨了一下。
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舌尖忽上忽下，吐出了話語。
「……加爾加蒂亞。」
「哈？」
希可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冷血的人口中竟然會吐出這個令他心潮動盪的名字。難道他的耳朵壞了？
有了。希可利突然想到要注意，像是對口令一樣地唸出了上句：
「不容忍邪惡的正義之心……？」
米卡尼像閱讀報告書一樣回答：
「……加爾加，加爾加，加爾加蒂亞。」
「不會吧……真的？！」
希可利的眼中一下綻放出光彩，連心臟簡直都要一下子發光發熱起來。他用力抓住了米卡尼的肩膀。
「你也喜歡加爾加蒂亞啊！」
米卡尼的肩膀被他搖得咯吱作響。如果庫梅特在場，他可能還會稍微注意一下場合，但現在沒人在，希可利感動得渾身發抖。
「你也喜歡加爾加蒂亞，對吧？！」
「……喜歡。」
米卡尼低聲喃喃，低下了頭。
一時間，米卡尼陷入了沉默，像是斷了電的戰鬥機器人一樣紋絲不動。
「喂，你說點什麼吧……」
在希可利的催促下，米卡尼終於動了動嘴唇。他盯著地面，一個字一個字地拼出了完整的句子：
「加爾加蒂亞，為了拯救，戰鬥。」
「啊，沒錯！」
「所以我，也要戰鬥。為了這個目的，加爾加蒂亞使用的槍適合我。」
「沒錯！要的就是這個，米卡尼！」
希可利雞啄米似地點頭。
「你這不是很懂嗎！」
啪！
希可利用力拍打他的背。米卡尼只是微微傾了傾身子，雙腳彷彿生了根似的。不只槍法好，身體也很強壯──不愧是相信加爾加蒂亞的人！
大人們都嘲笑加爾加蒂亞為正義而戰是幼稚的。他們說大人不會相信什麼「正義的夥伴」，而是要面對現實。
但是——不，不如說正因如此，希可利才堅信。
對於生活在痛苦現實中的大人來說，「正義的夥伴」就像祈禱一樣美好。
當我們屈服於現實，迷失方向時，加爾加蒂亞會為我們指引方向。
——希可利是這麼想的，但他總是因為語言表達能力差而遭到庫梅特的冷嘲熱諷。
加爾加蒂亞如此美妙，為什麼大家都不理解？多少年，多少個十年，他都為這個問題感到全身發癢。
但今天，這些艱難而悲傷的日子終於過去了。叮鈴鈴，叮鈴鈴，祝福的鐘聲在希可利的腦中響起。
他又看了看米卡尼的樣子。
現在希可利知道他也是加爾加蒂亞的愛好者，那副看起來土得不行的塑膠框眼鏡和看起來可能是在廉價的路邊理髮攤剪出來的髮型，一下子都顯得好看了。仔細一看，他的五官也不賴，算是個帥哥。如果他能學會一點交際手腕，對女性外星人肯定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這部分之後我教會他就行！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真朋友了！」
「……真朋友？」
希可利伸出右拳，擺出他慣用的英雄姿勢：「沒錯！」
「就是說我們永遠不會背叛對方，是靈魂相通的好友了！」
*
第二支部大致分為東、西、北、南四棟樓。
北面是行政辦公室，包括指揮和情報部；東面是白衣男的訓練場和軍械庫；西面是隸屬這裡的戰鬥機器人的維修港；南面則是室外訓練場。
國家搜查局自然很招違法外星人恨，所以整棟建築物都施有隱形系統。庫梅特聽說這是那個臭名昭著的「白色研究所」開發的技術，但真是假他也不知道。
無論是誰開發的，庫梅特他們忙工作的時候不用過多擔心外星人襲擊，都是這系統的功勞。
庫梅特走在西樓的外部走廊上，經過一系列的維修港。一陣大風吹來，庫梅特的眉頭皺了起來，引以為傲的鬃毛也躁動不安。
但是無論他怎麼找，怎麼依靠嗅覺，都找不到任何一個看起來像迷路的「魔術顧問」的傢伙。經過他身邊的人都穿著熟悉的白色制服。
都找到這一步了，算是盡責了。之後沒人有權利跟他抱怨。
庫梅特點了點頭，轉過身來準備回去。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高亢的聲音夾雜在呼嘯的風聲中。是飛船引擎的聲音？還是飛在空中的戰鬥機器人打架的聲音？
（不，都不是。這是……）
他豎起了耳朵仔細聆聽。那聲音就在他鼓膜的邊緣。
（……人的慘叫聲？）
他抬起頭時，尖叫的來源已經到了至近的距離。
「——哇啊啊啊！」
庫梅特還來不及做出做好被擊中的準備，就被從天而降的某物壓倒在地。他悶哼一聲，摔到了地上。
撞擊讓他眼前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背上像有塊大石頭一樣沉重。但那不是石頭，而是某種生物。
「哎呀呀，真不好意思！著地失敗了呢。」
那生物用歡快得不合時宜的語氣說。他從庫梅特背上輕鬆地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
庫梅特艱難地抬起顫抖的頭，看到了聲音的主人。
是個一般見不到的惡魔族男人。在暗邦或許不同，但在布蘭特之門很少能見到惡魔。
從他鬆散的黑色波浪捲髮、嘴角帶著陰影的微笑以及渾身破綻的舉止，可以看出他不是戰鬥人員。再說他身上披著暗色斗篷，而不是這裡工作人員的白色制服。
庫梅特還沒從撞擊的衝擊力帶來的頭昏腦脹中緩過來時，周圍的職員便圍了上來。
「為什麼是從天上來的啊。」
「這誰？你認識嗎？」
「不認識。」
怎麼看都絲毫不懷善意，像是看走丟的野生動物一樣的視線。
那人沐浴在這樣的視線之中，優雅地像是舞台劇主演一樣行了一禮，露出了微笑：
「你們好，我叫混沌。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