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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説

Novel
庫雷群雄譚(CROSS EPIC)

第1章 英雄為誰而生

作者:鷹羽知  原作:伊藤彰  監修:中村聰

第1章 第11話 白色研究所(Blanc Lab)

 在這個國家,黑暗是最高密度的白色。

 天空織出的六棱花傾瀉在大地上,平等地覆蓋所有希望與絕望。那白色,就像有潔癖的惡魔。

 雪片露出比尖刀還兇狠的銳利獠牙。狂風猙獰地吹著,發出亡靈一般的迴響。

 夜幕即將降下,雪原會完全被黑暗籠罩。

 一個男人在大雪中趕路。這是一名穿著威嚴的藏青色鎧甲的騎士。他的眼鼻都被頭盔覆蓋,嘴唇緊閉,神情嚴肅。

 即使是在暮色中,他佩帶的那柄大劍也份外惹眼。整個劍身(blade)猶如漆黑的羽翼,從護手(guard)向上延展,正中是一塊閃耀的七色魔法石。

 也許是受到了外溢魔力的吸引吧。

 大雪原突然隆起,一台可能是被丟棄的戰鬥機器人破雪而出。身高五米有餘的機器人舉起了已經露出導線的武器。

「吱嘎——!」

 這個男人瞥了一眼,將黑劍橫掃過去。戰鬥機器人瞬間便成了一堆廢鐵,摔在雪上,引得大地轟鳴。

 鐵片呼嘯著飛過,然而這個男人的表情就像凍結了似的毫無變化。微微張開的嘴唇吐出白色的氣息。輕微的呼吸聲被雪淹沒,只有亡靈控訴的哀嚎在不斷迴盪。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要……

 男人繼續邁出沉重的步伐,最終來到一幢白色的冰冷建築物前。建築物像是由多個巨大的方塊隨意堆積而成,四面無窗,也沒有燈光漏出。若不是男人的夜視能力異於常人,恐怕都注意不到雪原中還有這巨大的設施。

「——什麼人?」

 夾雜著噪音的聲音從天而降。看來是某處安裝了監控裝置。

「……奧布斯庫戴特。我是來應徵傭兵的。」

「哦哦……『那個女人』的。知道了。」

隨著意味深長的輕笑,方塊的牆面滑向一旁,滅菌燈的藍光湧進了雪夜。奧布斯庫戴特走了進去,迎接他的是一名五十歲上下的人類男性。他的每一寸灰髮都用髮蠟貼服地固定住,筆挺的白衣乾淨得有些病態。

「我是哈羅德,這裡的副所長。幸會。」

「奧布斯庫戴特。經歷都寫在發給你們的文件裡了。」

「文件?嘿,不重要。」

「……不重要?」

 他要的預付款並不便宜,不是隨便就能委託的。看奧布斯庫戴特露出疑惑的神色,名叫哈羅德的男人極富戲劇性地張開了雙臂。

「一看就知道你武藝高強! 我這份工作就是小菜一碟。跟我來吧。」

 穿過白色的砂漿走廊,前面出現了一個寬敞的房間。隔著鋼化玻璃窗可以看到裡面似乎是一個實驗室。穿著白衣的男女在其中走動,那情景完全就是故事書上的「研究所」。

 在這當中,穿著鎧甲的健壯男人簡直格格不入。或許是為了緩解氣氛,哈羅德轉身說:

「羅伊斯德里亞國家研究所——又名『白色研究所(Blanc Lab)』。『不聽話就送你去白色研究所(Blanc Lab)!』人們都認為我們是會擄走小孩幹壞事的邪惡研究所。我小時候也老被這麼嚇唬。你沒聽說過嗎?」

「……不。」

「是嗎?不過如你所見,我們是正經研究所。所以不會吃了你,放心吧!」

 哈哈哈!哈羅德發出爽朗的笑聲。誇張的肢體動作、豐富的表情,與其說是個學者,倒不如說更像個能力過人的企業家。

「我們主要研究的是對抗虛無(void)的戰鬥力。也就是布蘭特之門技術的精華!例如這個支部就在進行怪獸的開發。」

 哈羅德指著左邊的研究室。這個房間的天花板是寬闊的穹頂,標識牌上刻著「第三支部 第二實驗室」的字樣。

 房間的一角陳列著裝滿液體的瓶子,還有數列不斷移動的液晶顯示屏——在一堆不知是何用途的設備當中,一名留著淡綠色短髮的少女快步走過。看到這邊有人,她微微鞠躬示意。

「她是阿爾琪泰,對怪獸開發有異於常人的才能和熱情。多虧了她,生產怪獸核心的全新技術才得以確立。照這樣繼續研究下去,人工批量生產怪獸也不是夢想。」

 她看起來不過十幾歲,長相秀氣,眼底散發著知性的光輝。一個約三米高的怪獸笨拙地跟在她後面。頭頂上突出的閃電形狀的角和頭一側的射電望遠鏡極具特點。

「那是電波怪獸威必洛斯,是阿爾琪泰早期的作品,能操縱電波。體型偏小,但是很親人,可以像那樣幫忙作研究。」

「……這樣啊。」

 如果應答得再圓滑一些,說不定就能聊起來了。可聊天、扯家常是奧布斯庫戴特這輩子最不擅長的事情之一。不過哈羅德似乎也不打算強求。

 二人又經過了陳列著巨大玻璃筒狀培養皿的房間,哈羅德介紹這裡是怪獸幼崽的保管庫。最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區域,這裡等距地排列著造型簡單的門。

 哈羅德在寫著「D-23」的房間前停了下來。沒有把手的白色門上有一個手掌大小的黑色面板。

「這個房間裡有一個女人。我希望你24小時監視她,不要讓她出來。飯和她一起吃,浴室、洗衣房裡面都有。還有一張簡易床可以睡覺。你睡覺期間由我來監視……這扇門只能用生物認證打開,所以也不用太緊張。」

「……就這些?」

「就這些。畢竟除了睡覺之外都得一直工作,負擔不小,一般人聽到這兒早跑了。」

 奧布斯庫戴特清楚,自己的力量敵得過一百個士兵,這可不是吹牛。若是未經訓練的下等兵,就是來一千個他也不會退縮。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何許人,但就為了監視一個女人,未免有些殺雞用牛刀了。

「不過你能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全靠你了,騎士先生。」

 這個就是「生物認證」吧。奧布斯庫戴特一接觸黑色的面板,門就隨著排氣的聲音滑開了。

——嗶、嗶、嗶……

——叮、叮

 迎接奧布斯庫戴特的是各種電子音。

 房間意外地寬敞。和先前的研究室群一樣,裡面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各種用途未知的裝置、工具。

 要說有什麼不同,剛才玻璃窗對面的研究室一塵不染,這裡卻有不少生活氣息。

 雜亂堆放的書籍,一摞摞字跡潦草的文件,甚至還有剩一半飲料的馬克杯,以及枝丫狂放生長的樹木。

「……樹?」

 男人看著這一抹與研究室格格不入的綠,不禁發出了疑問。一個有一人環抱那麼大的花盆裡種著一棵大約和男人同高的樹。枝頭掛著藍色的果實。

 奧布斯庫戴特繼續往裡走——他看見了一個伏在地上的少女。

 從那兩個發著黑光的圓環來看,她應該是電子改造體吧。這個種族曾以侵略者的姿態出現,威脅惑星庫雷的安危,又因「彌賽亞」的意志成為了庫雷的居民。

 若是人類,大約十六到二十歲吧。她穿著黑色的比基尼,外面套著完全不搭調的大號白衣,隨意露在外面的大腿白得發亮。

 這女孩就是哈羅德說的女人吧。看上去完全沒有需要監視的危險性。

「……喂!」

 奧布喚了一聲,但少女紋絲不動。

 他嚴肅的臉上透露出些許擔憂,在女孩身旁跪了下來。他花了足足三天穿過布蘭特之門的廣闊雪原,耗費了巨大精力才抵達研究所。他可不希望工作第一天就因為監視對象死亡而丟掉飯碗。

 殺人倒是比聊天容易,可救人就不是他的專長了。應該先保護呼吸道嗎?還是做心臟按摩? 

 奧布決定先讓她仰臥。剛把手放到肩上,少女突然開始囈語。

「嗯嗯……我已經吃不下了~」

 ……看來至少沒死。

 女孩自稱伊娃。

「我兩天沒吃飯了,一下子吃了三份研究所特製營養餐。那麼小一份竟然有2000大卡!吃飽了之後就幸福地暈過去了。」

「我想也是。」

 空腹狀態一次吃下那麼多高營養食物,也難怪會抵禦不住睡魔了。

 少女揉了揉印上地板形狀的臉頰,一把抓住了奧布斯庫戴特的手。奧布斯庫戴特一瞬間想要防備,但女孩的動作沒有任何戰鬥訓練的痕跡。騎士就這麼默默地盯著女孩。

 少女閃亮的金色眼眸映出奧布斯庫戴特的身影。

「你就是新來的監視人嗎?人類,男性。年齡大概……三十四……不對,三十五歲?」

「……是。」

 她的眼神天真無邪。說起來好聽,但奧布並不喜歡。滿臉通紅地看著蟲子互相蠶食的孩子一定也是這樣的眼神。

 伊娃的手逐根滑過奧布斯庫戴特穿著手甲的手指。

「做工精良的盔甲,對朝不保夕的佣兵而言,這把劍太過高級……只有大國的正規軍能拿到這樣的武器。說到騎士,當然非王冠聖域莫屬。」

「……然後呢?」

「夜色的鎧甲,你是暗影騎士吧。這把劍,還有魔力……這就是傳聞中的新型狂風兵裝吧?某個天才打造的傳說之劍,運用多種技術復刻出的三十種武器之一!天才科學家伊娃感受到了浪漫的氣息。」

——咚

——嚓、嚓……

 斷斷續續的電子音在話音間響起。

 她有什麼企圖。

 奧布斯庫戴特故意散發出殺氣,可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伊娃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那又如何?」

「新型狂風兵裝只會配備給正規軍副團長級別以上的人。你竟然帶著它來布蘭特之門,必然是事出有因。比如說國際軍事合作……不對,那根本不必要來這裡。機密間諜任務。嗯……若是機密,騎士先生這麼顯眼,根本不合適!」

 錯!伊娃用手指擺出叉的形狀。

「第三個猜想……你是非法拿走了劍,流亡到這裡。那個蠢蛋哈羅德也的確敢僱一個非法入境者。」

 伊娃的手指在旁邊懸浮的液晶終端上游走。一張畫質粗劣的奧布斯庫戴特的照片跳了出來。這是十多年前的照片了,相中人表情陰鬱,沒有絲毫年輕的活力。

「罪名是殺人和搶劫。搶劫指的是這把劍吧,殺人……嗯,你看上去不像會謀反的類型。莫非是一時氣血上頭,失手殺了長官?」

 一言不發的奧布斯庫戴特的眼瞼微微抖動。房間被沉默填滿。

「不對。騎士先生,你不是會憑藉一時衝動行事的人吧。你的性格更像會一直積攢壓力,直到一次性爆發。那麼你殺掉的是身邊的人。家人、戀人……不對。那就是——朋友?」

 奧布自覺神色沒有變化。打出生到現在,大家都打趣他的表情肌是木頭做的。咚——輕快的電子音響起,伊娃似乎從奧布斯庫戴特身上看出了什麼,「啊哈」地笑出了聲。

「我猜對了!是重要的友人。殺了他你後悔嗎?是嗎?真可憐。你有黑眼圈。無數次閃回,惡夢重現。你總是感到胸中鬱結。自尊低,自暴自棄,無法過上正常的生活?因為沒辦法長期從事同一份工作,所以每當生計困難的時候就只能幹起傭兵的行當!」

 伊娃輕輕地碰觸奧布斯庫戴特的下巴。她的指尖像蠟做的一樣冰冷。

「這不是酒精中毒者的臉,對異性也反應淡泊。你似乎並沒有沉溺於酒色?你早已不受軍規束縛了,還真是一本正經。你還像過去那樣生活,就像是一場拙劣的模仿,對不對?」

 咚、咚。電子音接連響起。奧布斯庫戴特沉默著不作回答。

「我猜對了!真是不會撒謊的誠實騎士先生!天才伊娃看得一清二楚,不好意思哦?被戳了痛處竟然不發火……啊,難道你是那種被完全看穿了反而會興奮的類型?討厭啦,好變態哦。如、果、不、是,那我推薦你趕緊放棄監視,向後轉,離開這裡哦?」

「……這個還給你。」

 奧布斯庫戴特打斷她,伸出穿了手甲的手。他手中是一張撕下揉成一團的貼紙。

「你一直在監測什麼吧。」

 這是伊娃一開始握住奧布斯庫戴特的手時貼在手甲內側的。一般人很難發現這麼一張薄薄的貼紙,可對這個男人來說輕而易舉。他想看看她打算搞什麼名堂。只見她一邊觀察自己,一邊豎起耳朵聽電子音,男人心裡便清楚了七八分。

「哎喲,你早就發現啦。」

 伊娃拿起貼紙,透過白色的室內燈光。裡面有一些芝麻粒大小的東西。

「『基於情感的魔力量測定裝置』。不過我叫它測謊儀。一旦被說中了內心深處的秘密,人就會情緒激動,魔力上漲,裝置就會產生反應,發出咚的聲音!怎麼樣?我剛才說得都對嗎?」

「……不知道。」

「沒意思。不過既然被發現了,就都是無效數據了。可惜。啊,不過你還是放棄監視吧?考慮看看?」

「不履行任務有違我的原則。」

 少女吐出舌頭,做出噁心的樣子。在奧布斯庫戴特身上裝設備,一半是為了獲取實驗數據,一半是為了趕走他。說白了,就是為了讓他不痛快,才說出他的過去。

「騎士先生,你叫什麼?」

「……你已經知道了。」

 少女應該早已從這張懸賞照片裡知道了他的名字。但是少女搖搖頭說:「你這就不懂了。」

「你、叫、什、麼?」

「……奧布斯克迪特。」

「我是伊娃。叫我伊娃就可以了。多指教哦,奧布。」

 後來才知道,前來監視少女的人有一半會在初次見面時就知難而退。被人那樣揭瘡疤,這也難怪。而剩下一半也沒過多久就辭職了。我猜也是這樣,他想。

 關於少女伊娃,奧布斯戴特知道的情況如下。

 年方十八,在布蘭特之門第五研究所長大。

 她在研究所裡擁有一間小規模但設施完善的研究室,她醉心於實驗,從未從那裡踏出半步。

 研究內容不清楚。也不知是所有研究員都這樣,還是只有她這樣,當隨口問到她的研究內容時,她花了數小時為奧布娓娓道來,之後就決口不再提及。

 只模糊記得魔法能量體怎麼了,煌結什麼的……全是奧布斯庫戴特這輩子都沒機會接觸的字眼。

 奧布斯庫戴特的工作是監視她,不讓她出研究室一步。說是監視,但其實並不需要特別做什麼。只要站在研究室門口,一直看著伊娃就行了。

 奧布打算做個不說話的無機物,裝作一根柱子就好了……伊娃卻不讓他如願。

 她反複做明顯會危及生命的爆炸試驗,然後倒下。

 還用瘦弱的身軀去推她不可能搬動的設備,險些受傷。

——奧布反複告誡自己,你是個物件。要無視這些。但最終還是到了極限。

「……我的工作是監視你。」

「我知道啊~」

「保護監視對象並不是我的職責範圍。」

「你說得對!」

「但是,如果監視對象死了,我也會丟掉工作吧?」

「有道理!」

 伊娃頭也不抬地說,沒有一絲難為情。她已經對著高速計算機吐出的數字連續奮鬥30個小時了。

電子改造體在三千多年前出現在惑星庫雷上。當他們還是肆虐這顆星球的侵略者時,他們是沒有感情的無機質個體,但如今居住在庫雷上的他們情感已經與人類別無二致。因此他們也需要進食、睡眠,僅僅是量上有些不同。 30個小時已經超過了運作界限。

 ……差不多該像斷電一樣暈過去了。

 奧布看著她沒一會兒,預感就應驗了。伊娃在椅子上開始搖晃。如果趴在桌子上倒還好,可她偏偏朝右邊倒了下去。下面是堅硬的地板,要是撞到頭部,甚至可能倒霉丟了小命。

 千鈞一髮之際,奧布斯庫戴特接住了女孩已經懸空的身體。他嘆著氣,將她扔到了簡易床上。

「……我的工作是監視你,保護你並不在職責範圍。」

 他重複著話語,但已經沒人在聽。

 對於研究對象,伊娃能夠理性地、有邏輯地看待,然而她完全不具備客觀看待自己的能力。

 奧布斯庫戴特把絕大部分人生都用在了格鬥術和劍術上,憑他淺薄的學識,並不具備評價伊娃的能力——他唯一確定的是她非同尋常。

 當她將實驗弄髒的衣服扔進全自動洗衣機,裸體走來走去時,他頭都大了。奧布斯庫戴特問她有沒有羞恥心,她的表情變得極為驚訝。

「所謂羞恥心,是出現失敗、失誤時的感受吧?藥液爆炸是正常的反應,而現在沒穿衣服這個狀況我也並不認為是失敗或者失誤。」

「……不是這樣的。」

 奧布斯庫戴特一邊挑選合適的詞彙,一邊諄諄教誨:你雖然與我種族不同,但是體型與人類女性別無二致,對於你的裸體,許多男人會產生性興趣。這往往會帶來傷害,而女性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都會穿上衣服。

「真是清楚明瞭。你的總論我理解了。」

「多謝。」

「那麼作為分論,奧布你會對我產生性興趣嗎?」

「不會。」

「那不就結了!」

 頭又開始痛了。

 不管有沒有性興趣,當我看到有違社會常識的現象時就會分神,會影響工作。希望你能為我考慮,把衣服穿上。

 在他懇切的要求之下,伊娃總算把衣服穿上了。

 讓奧布斯庫戴特煩惱的還不止這些。

 研究室附帶了各類生活必需設備。吃飯有能夠攝取所有營養元素的營養劑,一個與外部相連的孔會定期補給……這對他而言無疑是種痛苦。

 在他的感覺裡,把各種營養壓縮起來的無味方塊根本稱不上食物。

「說到底,食物不就是給大腦的飼料嗎。」

 伊娃一邊把營養塊送到嘴裡一邊說。

 要是其他事,奧布斯庫戴特也就忍了。他不假思索地反駁說:

「軍規嚴明的部隊裡極度缺乏娛樂活動。這裡的工作也一樣。這種情況下,食物的味道會對士氣產生巨大影響,不能忽視。」

「你的士氣跟我無關。想走你就走好了。」

 太殘酷了。他無措地陷入了沉思。這時伊娃好像想到了什麼,兩手一拍。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義不容辭!我來幫你製作味道吧。」

 一股不祥的預感。她作起妖來,沒有一次是平穩收場的。

「……不必了。」

「哎呀,不要跟我客氣。化學的事交給我就對了!從融化你的舌頭的甜到大腦爆炸的辣,都給你透過分子合成做出來!」

「……不必了。」

 在成為試驗品,體驗了讓人死去活來的「辣味」之後,奧布斯庫戴特終於被批准去食堂吃飯了。

 食堂位於研究所入口附近的左邊,有不少研究員進出。在穿著白衣的人群中,身穿堅硬盔甲的奧布斯庫戴特異常顯眼。他注意到周圍不斷投來的訝異視線,但還是面無表情地開始排隊。

 隨著隊伍前進,他看到了一個顯示著「是日餐牌」的液晶畫面。 A套餐是甜辣拉格肉,B套餐是里尼式奶湯燉菜加荷包蛋……他一度擔心連食堂的飯菜都是寡淡的營養餐,但似乎是多慮了。男人選了看起來份量更足的一個,拿起了餐盤。

「多謝惠顧。」

 戴著廚師帽的機器人恭敬地鞠躬,奧布斯庫戴特也微微點頭回應。

 足有幾百人的食堂裡,只有奧布斯庫戴特的桌子無人靠近。這也難怪。在部隊實習的時候,他可是大家公認的「讓人食不下嚥的臉」,「租給想瘦身的女士一定能賺一大筆」。

 因為自己讓其他桌子變得擁擠實在是過意不去,還是盡快吃完吧——吃飯快是他從軍時代就養成的習慣。他剛把硬麵包塞進嘴裡,面前突然響起一把聲音。

「你應該就是監視伊娃的人吧?」

「……呃。」

 詰まりそうになるのを飲み込んで「嗯。」と返す。

 搭話的是第一天看到的淡綠色短髮的女孩。她是人類,所以應該大約十六、十七歲吧。

 她眼角下垂,圓臉,看上去比她的年紀更小,在壯年的奧布斯庫戴特眼中就是個小孩子——唯一與普通小孩不同的是,她身邊帶著一隻怪獸。

「我是阿爾琪泰。那個,伊娃最近還好嗎?」

「可太好了。剛才還逼我聽了兩首她的實驗成功快樂歌。」

「哈哈,她一點都沒變。太好了……啊,他是威必洛斯。」

 有阿爾琪泰兩倍那麼高的怪獸彬彬有禮地低下帶著射電望遠鏡的頭。

「嚶嚶,很高興認識你。我是威必洛斯。」

「我是奧布斯庫戴特。」

 一人一獸在奧布斯庫戴特對面的座位落座,開始說起曾經和伊娃共事過的事。

「我們十三歲……應該沒錯吧?威必是那時候創造的怪獸。」

「……真年輕。這個年紀比起研究應該更想玩吧。」

「沒有比怪獸更有魅力的東西了!」

 似乎是被突然提高嗓門的自己嚇到了,阿爾琪泰小聲地咳嗽了一下。她隨即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一點插話的機會都不留。

「我一——直都超喜歡怪獸。來自海底的爆破怪獸 博巴爾麥因、以星塵為食的宇宙怪獸 多格瑪朵拉……關於他們的生態還有許多謎團,但最關鍵的部分是一目了然的。那就是怪獸是凝聚了能破壞一切的絕對力量的生物。純粹的破壞是世界上最美的東西。他們只能稱之為奇蹟、美麗、帥氣,我要創造他們……」

「是、是嗎……」

 因為喜歡就要「創造他們」,她的腦迴路果然也是不同尋常。

「可是我第一次創造出的威必並不穩定……有一次電波還嚴重干擾了研究所的系統。因此所長下令停止他的運轉……不,是下令要處死他。」

那次干擾極其嚴重,導致了研究所的安全系統癱瘓長達八個小時。為了預防來自宇宙或上空的攻擊,「白色研究所(Blanc Lab)」一直持續開啟的對魔隱形模式(奧布斯庫戴特不得不徒步走進雪原也是因為這個)完全失效,研究所的心臟——科學數據庫的安全等級也降至最低。這種情況下就算被黑客洗劫一空也毫不奇怪。

 與其停止怪獸的運轉,調查突變的原因,立即處死才是迅速應對之道——研究所如此判斷。

「那時候是伊娃救了我們。她不顧危險,整個人跳進威必的嘴裡,把原因拿了出來。威必不舒服的原因是那天的飯菜不合胃口。他喜歡的是甜味的錳電池,而不是辣味的。人不也一樣,吃了辣的東西都會變得暴躁吧?」

「……是這樣嗎?」

 威必洛斯面前放著一個洗臉水槽那麼大的沙拉碗,裡面裝滿了拳頭大小的電池。他一口一個,似乎非常享受。

「這件事之後,伊娃給了我紅色的瑪爾科果實,說是她房間裡種的正好結果了。所以到現在,甜甜的果子都是威必的最愛。可惜的是邊境研究所很難買到新鮮的水果。伊娃就是威必的救命恩人……你也想見她吧,威必。」

「嚶嚶、嚶……」

 奧布斯庫戴特完全無法理解沮喪的二人。

「想見的話來見不就行了?」

 男人的任務是不讓伊娃走出房間,只要不妨礙他的工作,他不會追究有人進房間。

 阿爾琪泰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無法通過生物認證。我們是不允許見她的……已經三年了。」

 回到研究室,伊娃正在用手指操作投影出來的數字。奧布斯庫戴特站到出入口的固定位置,長久沉默之後開口了。

「……我和一名叫阿爾琪泰的研究員說話了。她說想見你。」

「阿爾琪泰!唉,我可真是太受歡迎了。她還好嗎?」

「嗯。」

 伊娃滑動閃著藍光的數字,一個由圓和線構成的圖形出現了。

「你已經……三年沒出過這裡了。」

「是啊——」

 伊娃用指尖敲了兩下,圖形立刻發生了變化。她嘴裡喃喃地說著什麼,終於轉頭望向奧布斯庫戴特。

「我玩得過火了一點點,被罵了,還被懲罰不許走出這裡。跟教訓小孩子似的,真討厭。」

「你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奧布斯庫戴特接到的委託上寫著「任務時間半年以上」,結束時間視情況調整。這樣的委託對於需要根據戰況的走向隨機應變的奧布斯庫戴特而言並不稀奇,因此他沒有特別在意。

「直到我的研究論文在評審中獲得影響等級S。」

「這很難嗎?」

「等級A就能顛覆學會。而等級S能顛覆整個世界!」

 伊娃將成堆的文件拋向空中。在紙片的雪花當中,她一路小跳著靠近奧布。

「三年裡我獲得了二十五個A,但是沒有S。有一篇論文差不多快要出結果了。這次我一定要拿到S,伊娃可是天才!」

 她將漂浮的數字拉到身邊,原地轉了一圈。數字離開她的手,撞在奧布斯庫戴特胸前彈了開去。

「嗯~?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奧布真是比蟲子還愚蠢。待在研究室裡再好不過了,不用跟笨蛋們講話,需要的東西一應俱全,現在還多了一個愛操心的玩具。」

「我不覺得自己在操心。」

「不過就一點比較可惜。十天後就是阿爾琪泰的十八歲生日了。人類滿十八歲就是大人了吧。」

「沒錯。」

 伊娃踩著散亂的文件走到房間一隅的茂盛樹木前。這就是阿爾琪泰說的瑪爾科樹吧。她輕輕地彈了彈快要成熟的淡紅色果實。

「這可是秘密計劃哦。我要用下一篇論文獲得S,離開這裡。然後去還不知情的阿爾琪泰的研究室,從等待覺醒的怪獸的培養槽之間跳出來,大聲跟她說:『生日快樂!』」

 禮物就是我、自、己!伊娃笑鬧著將雙馬尾在頭頂上做成蝴蝶結的形狀,然後用濃密的頭髮遮住了臉。只聽她用悶悶的聲音說。

「阿爾琪泰,還以為她已經把我忘了呢……太好了。」

 大家嚴格遵照禁令,沒有一個人到訪伊娃的研究室。然而七天之後,這個禁令被打破了。滑動門啟動打開,哈羅德快步走了進來。服帖的灰髮今天也油光錚亮,白衣筆挺得有些病態。

 他向門口的奧布斯庫戴特笑了笑,揮手打招呼,快活得讓人有些不適。

「嗨,騎士先生,感覺如何啊?」

「老樣子。」

 伊娃從椅子上站起來,像一顆球一樣彈了出來。她緊緊握住哈羅德的手,臉近得可以感受到呼出的熱氣。她兩眼放光地問:

「怎麼樣、怎麼樣?評審結果出來了嗎?是S吧?你是來告訴我這個的吧?」

「……是。」

 哈羅德瞥了伊娃一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甚至開始撥弄中指上的死皮,無禮的樣子與對奧布斯庫戴特講話時簡直判若兩人。

「是的,我是專程來……通知你的。我都沒發現。虧我那麼信任你,我現在感覺像被自己養的狗咬了……你的論文居然是剽竊的。」

「哈?」

 伊娃說不出話,聲音完全沒了平日里作弄人的神氣。

 哈羅德故作姿態地拍了拍伊娃的肩膀,伊娃的身體無力地搖晃。

「剽竊可是重罪。恐怕你過去的功績……迄今為止的A都要化為烏有了吧。從頭再努力一次吧。哎,不要在意!對你這樣的天才來說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剽竊,剽竊……」

 伊娃用無力的聲音重複著這個詞,彷彿那是陌生的外語。終於她再也忍不住了,「啊哈!」一聲笑了出來。

「啊啊,唉。是嗎……」

 伊娃用力抓住肩膀上哈羅德的手,指甲幾乎掐進肉裡,她露出悲壯的笑臉。

「你就沒打算放我出去,對嗎?」

「開什麼玩笑!」

 咚!響亮的電子音響起。

 奧布斯庫戴特追上走出研究室的哈羅德,在走廊的拐角處叫住了他。

「哦,有什麼事嗎,騎士先生?」

「有些事想問你,關於我監視的女人。」

 哈羅德回頭看著面色不善的奧布斯庫戴特,哈羅德一臉嫌麻煩地嘆了口氣。

「我不說——好像也不行。站著說話不方便,來我的研究室吧。」

 奧布被帶到了一整排冰冷研究室當中的一間。和放著不知用途的器具、雜亂無章的伊娃的研究室不同,這裡配備了保管櫃,擺放有序。中間放置的檢查儀器一塵不染。

 「奧布斯克迪特。」が飾られた人体模型に目を向けると、ハロルドは「嗯。」と声をあげた。

「我的手還挺巧的,原本做的是腦神經外科方面的工作。現在也能注射下營養液什麼的。」

「不必了。」

「是嗎?」

 對著空氣做出注射姿勢的哈羅德聳了聳肩,嘀咕道:「對了,你要問那女人的事。」他靠在椅子上坐下,眼神變得遙遠。

「她是六年前來到這個研究所的。我很吃驚,這麼小的孩子竟然有勇氣穿越雪原。她要求成為白色研究所(Blanc Lab)的研究員。我們研究所不問年齡,不問出身……可她有一個致命的問題,就是腦子有些……不太靈光。她十二歲了,還不會做兩位數的計算,讓她臨摹圖形也是一塌糊塗。意願和行動力倒是很強,可光靠努力解決不了她的問題,因為問題出在這兒。」

 說著,他用手指點了點腦袋。

「我當然讓她回去。她可能是偷跑出來的吧,說不定已經有尋人啟事了。她卻說一定要在這裡做研究……這可怎麼辦。所以我就問她了:『你想變聰明嗎?』

 然後,她就「誕生」了,並且成績卓越。藥學、自然科學、工程力學……但她最為感興趣的還是魔法物理學。她和阿爾琪泰一起研究怪獸核心——順便一提,阿爾琪泰是真正的天才——成功開發出了系統用於發掘埋藏在高山地帶的核心。怪獸研究也因此有了巨大突破。結果你也看到了吧? 」

 奧布斯庫戴特點了點頭。

 但即使伊娃的智慧和思維能力是人工創造的,這也不是被長期軟禁的理由。至少在十三歲時,她還和阿爾琪泰一起做過研究。

「魔法物理學認為,魔法是通過生而被賦予的『祈禱』之力實現的。祈禱……是上天賦予的一種能量,為了選擇命運而存在。我們科學家的工作就是以科學手段分析它的結構、反應並加以利用……而她產生了一個稚嫩的疑問:『魔法是從哪裡來的呢?』」

 對於奧布斯庫戴特這樣的普通人類而言,魔法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僅是量多量少的區別,就像體內一定有血液流淌一樣。因此他甚至很難理解竟然有人對此抱有疑問。

「對此當然有很多說法。有人認為魔法是細胞反應產生的,就像神經會產生電信號一樣;也有人認為人體內有肉眼不可見的魔力器官;還有人認為有神明在持續遙距注入魔力。真相無從得知,但對魔法進行科學研究其實也意味著要接受這些『未解之謎』。看她還是一臉沒想通的表情,據說一位研究員這樣告訴她……『人體要是能像玩具箱那樣打開就好了』。」

 哈羅德垂下視線,沉重地呼出一口氣。

「在那女人的研究室裡發現了一具被精密肢解的屍體。這引起了巨大的騷動。在被軟禁期間,那女人根據肢解得到的數據寫出了關於魔力增幅結構的論文。實驗手段有罪,然而發明無罪……那篇論文優秀到連這樣的說辭都被接受了。托她的福,第二年的研究經費多了兩成,我這個『飼主』也升任副所長!」

 哈、哈、哈!他的笑聲是那麼爽朗。

「順便告訴你,她最新一篇的題目是這個:《關於情感與魔力的有效應用》。乍看之下是一篇平庸的論文……然而她寫道,如果將她發明芯片安裝在大腦裡,就能人工生成情感與魔力。讓身為猛獸的士兵變得更強,讓身為羔羊的國民變得更弱……只需要按下按鈕就可以操縱人類。這太可怕了。如果軍隊真的採納了這個想法……將『顛覆整個世界』!」

 不過顛覆的末路只有地獄就是了,哈羅德低聲補充道。

「當然由於她一步也沒出過研究室,這不過是沒有試驗支撐的理論。但只要條件允許,她一定會四處打開人腦,把芯片埋進去……你能明白吧,決不能放她出去。我這麼也做不是出於憎惡。那女人是我的『作品』,我有責任。」

 哈羅德拍了拍奧布斯庫戴特的肩膀:「但有一個好消息。」他露出討人喜歡的笑容,從房間一角拿過一個合成樹脂箱子。裡面鋪了一層木屑,一隻小動物在裡面探頭探腦地爬動。

「這是和她同一時期接受手術的實驗動物(mouse)。壽命大約八年,目前五歲。它也展現出了出類拔萃的智力,能理解主謂賓結構的句子。不,準確來說是……曾經能理解。」

「這是……」

「哈哈。差不多半年前開始,它的智力一落千丈。現在已經連自己藏飼料的地方都想不起來了。」

 奧布斯庫戴特看向箱子裡面。正在喝水的實驗動物(mouse)是那麼柔弱,和奔放的伊娃完全聯繫不起來。

「當然我作為手術的施術者是有責任的。我會盡全力延緩退化。畢竟她是我的作品,也包括這個過程在內。但她一定會變回一個孩子,別無他法。騎士先生你要一直工作到那個時候,好好幹。小心別讓她打開你的腦子哦!」

 哈哈哈。哈羅德一邊笑著,一邊敲敲自己的腦袋。

 奧布斯庫戴特回想起了那聲充滿希望的輕快祝賀:「生日快樂!」

「……如果那女人試圖離開研究室呢?」

「那還用說嗎?你要殺了她。」

 哈羅德用手在脖子上橫著一劃,滑稽地吐出舌頭。

 

 哪怕有了致命的變化,時間也依然照常流逝。

 伊娃並沒有表現出沮喪,依然埋頭搞研究。奧布斯庫戴特的態度還是老樣子,繼續發揮他作為一個無生命體的作用。毫無波瀾的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

 沒等這樣的日子持續多久,伊娃就在實驗時把藥劑打翻了。

 因為看起來沒有生命危險,奧布便在一旁靜靜觀察。伊娃全身赤裸從洗衣房回來了。她往椅子上盤腿一座,把怕打濕而推到遠處的液晶屏拉回來,猶如沒事人一樣繼續工作。

「……」

 奧布斯庫戴特像失去了至親似的一臉悲壯地閉上眼睛。他眉頭深鎖,以極強的壓迫感嘆了一口氣。若是一般的小雜兵,恐怕已經嚇暈過去了。

「……我不是說過嗎。為了我,把衣服穿上。」

「啊——?你說過嗎?」

 一絲不掛的伊娃抓了抓頭髮。她半睜著眼睛回頭望向奧布斯庫戴特,眼神中流露出不耐煩。她的臉上逐漸浮現出惡魔般的笑容。

「那我們來比賽吧。你贏了我就穿衣服,我贏了你就要實現我的三個願望。」

「我拒絕。首先願望的數量不一樣。」

「嗯——要比什麼呢?對了,據說在遙遠的龍族帝國的東部地區,有一種叫做『相撲』的運動。規則很簡單,用手推對方,如果對方動了就輸了。正直的騎士奧布是不會推我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孩子的吧?」

「我自然是要拒絕的。」

 伊娃輕快地從椅子上跳下,光著腳丫朝奧布靠近。她做作地擺出扭扭捏捏的嬌羞樣子。奧布希望她最起碼把胸遮一遮。

「如果我贏了,第一個願望是……」

「聽人說話。」

「送阿爾琪泰18歲生日禮物。因為我大概不能親手交給她了……」

「……」

 奧布斯庫戴特一瞬間無言以對。伊娃繼續一邊扭捏一邊小聲說。

「第二個,把我種的瑪爾科的果實交給威必洛斯。這種植物很難培育,經過兩年終於成熟了。威必洛斯收到一定會很高興的……」

「……」

 奧布斯庫戴特一直沉默無言,伊娃輕觸他的胸膛,金色的眼眸蕩起水波,眼看著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第三個——我是被囚禁在這個房間裡的籠中鳥……恐怕是不會戀愛了。奧布,如果我贏了,你能親我一下嗎?」

「哈。」

 就在懷疑自己聽錯了的一瞬間,奧布的胸口被猛地一推,他右腳向後退了一步。他心說糟糕,但為時已晚。

「好,是我贏啦。」

「慢著,我沒答應要跟你比。」

「這是給阿爾琪泰的,這是給威必洛斯的。啊,正好午餐時間到了!那就拜託你咯♥」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準備好的,她迅速拿出了裝了禮物的紙袋。奧布斯庫戴特被她連珠炮似的話震住,不自覺地接了下來。

「……」

 儘管他也想為堅強的女孩實現心願,但如此輕易就著了她的道實在是心有不甘。

 奧布斯庫戴特抱著紙袋,陰沉著臉正要走出研究室,後面傳來了輕快的聲音。

「對了,第三個願望我會換一個。」

「……最好如此。」

 慢著,我輸了的意思是她還是不穿衣服嗎?突然回過味來的奧布剛回過頭,電動門就在眼前關上了。

 那天的食堂依舊熙熙攘攘。奧布斯庫戴特端著餐盤,慢慢地四處觀望。終於他發現了帶著怪獸的少女。他們坐在食堂角落裡的桌子前,如果奧布斯庫戴特坐在對面,估計就能完全擋住阿爾琪泰了(要擋住威必洛斯就比較困難了)。這是個好時機。

「……我能坐對面嗎?」

「奧布斯庫戴特先生。當然可以。」

 前面也提到過,奧布斯庫戴特是個不擅長閒聊的男人。時間在沉默中流逝,他花了幾十秒試圖找一個自然的話頭,但最終還是無奈放棄,轉為開門見山。

「聽說今天是你18歲生日。生日快樂。」

「生日……嗯?啊,對哦!」

 看她大吃一驚的樣子,似乎是真的忘了。無論是從年紀還是性格上,若是奧布斯庫戴特不在意生日倒也罷了,她可還是個花季少女。看樣子腦子裡已經密不透風地塞滿了怪獸。

「……是伊娃告訴你的吧。原來她還記得,好開心。」

 阿爾琪泰壓低了聲音,或許是因為連傳話原本也是要避免的。

「她讓我轉交這個。」

 奧布斯庫戴特拿出了鮮豔的紅色果實。這是伊娃研究室裡種的樹結的果子。

「她說送給威必洛斯。」

「瑪爾科果!謝謝!威必,給,一定要細細品嚐哦。」

「嚶嚶,謝謝你,奧布斯庫戴特先生。」

「……我沒做什麼。對了,這個是給阿爾琪泰的。」

 他又拿出了一個像是用人工大理石粗糙雕刻而成的正六面體。表面閃閃發亮,像是撒了雲母的碎片。

 阿爾琪泰將它接過來,像拿著什麼易碎品一樣輕輕地用手包裹住。

「記憶之匣……原來她完成了。」

「那是什麼?」

 它看起來沒什麼危險,就算問了估計也會像平常那樣無法理解。因此從伊娃那裡接過來時,奧布斯庫戴特並沒有多問。

「這是伊娃小時候撿到的封存記憶的寶具。只要有了這個,甚至能重現感官感受——能見到伊娃。」

 阿爾琪泰手中的石塊發出藍色的光芒,似乎要包裹她全身——然而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光芒投影在空無一物的空中,形成了立體的伊娃的形象。這是聖律詩院的演出也會用到的投影系統。

 伊娃的影像活潑地跳了起來。

「有時候是被囚禁的公主,有時候是天才科學家,她的名字就是伊娃♥ 記憶之匣……還沒有做好,所以我就靠3D全息圖登場啦!啊哈,外表只是個幌子,是不是被騙了?有沒有嚇一跳啊——?」

 儘管不可能聽見,但她依然把手貼在耳後,做出仔細傾聽的樣子。

「阿爾琪泰,你還好嗎?我非常有精神。奧布……不對,最近的新玩具怎麼都玩不壞,百試不爽!阿爾琪泰,18歲生日快樂!你已經是大人了。雖然沒辦法直接見到你,但你一直在和怪獸們快樂地嬉戲吧?數據庫我已經看過了,龍捲怪獸賽克羅迦迪、火山怪獸葛卡特拉——新誕生的怪獸全都很帥,真是太棒了。」

「……!」

 阿爾琪泰露出比生日祝賀時燦爛好幾倍的笑臉。看上去就像戀愛中的少女。

「有關怪獸的知識我絕對比不上阿爾琪泰。能和灰色腦細胞伊娃成為朋友的只有你,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別看我這樣,我真的很感謝你。嗯嗯……說出來了,好難為情啊……這是生日的特別待遇哦?……我最喜歡你了。」

 伊娃的臉頰浮起紅色的雲霞,她旋即左右晃動著頭髮搖了搖頭。恢復往日神態的她將手指在胸前交叉。

「所以,對不起。一定不要原諒我哦。」

 話音未落,正在咀嚼果實的威必洛斯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淒厲鳴叫。

「——砰!」

 只見白色的閃光遊走過他全身,一邊迸出火花一邊飛向空中。

 奧布斯庫戴特一腳踩在桌子上,抓住對面的阿爾琪泰的領口將她拉到身邊,一邊用手臂護住她一邊跳躍開來。下一瞬,兩個人剛才所在的位置被強烈的電流擊中。

 砰的一聲,似乎是主線路燒壞了的聲音響起,燈光熄滅,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威必洛斯一邊嘶吼一邊跺腳,只有他放出的火花照亮了四周。

「威必——!你怎麼了!」

 阿爾琪泰想要靠近,可威必洛斯不斷揮舞四肢讓她難以前行。原本在就餐的研究員也發現了情況,慘叫聲和騷亂聲不絕於耳。

 在混亂當中,奧布斯庫戴特撿起了扔在地上的紅色果實。這是來自伊娃的禮物之一——他感到一些不對勁,一用力,果實就被輕易地變成了兩半。裡面滾出一個小拇指大小的柱狀物。

 阿爾琪泰恍然大悟,她大叫起來。

「是錳電池!快吐出來!」

 可威必洛斯就像小孩子鬧彆扭一樣不斷扭動——辣味已經在胃裡翻江倒海了吧。

「緊急情況,緊急情況,緊急情況。」

 短暫的遲滯後,尖利的警鈴聲響徹四周。阿爾琪泰不斷地咬著嘴唇。

「伊娃……為什麼?」

 在果實裡藏入威必洛斯討厭的錳電池的無疑是伊娃。奧布斯庫戴特一邊保護阿爾琪泰不被暴躁揮動手臂的威必洛斯傷到,一邊艱難地說:

「她沒有理由找你們的麻煩。」

「不,這不是在找麻煩……她做的事情都有其意義……對了,如果電路系統出了故障,安全功能也就失效了。電動門會解鎖,變得可以手動打開——伊娃就能出來了。」

「…………明白了。」

「威必就交給我吧,他是我的怪獸。但中斷的電力要花一些時間才能恢復。所以……請你一定轉告伊娃。」

 她直視著奧布斯庫戴特,眼裡燃燒著不輸給身經百戰的騎士的蒼炎。

 

 沒有燈光的研究所內,零星地亮著應急燈的光,然而這遠遠達不到正常行走的亮度。研究員們選擇各自留在原地等待,長長的走廊上空無一人。

 除了一名穿著白衣的少女科學家。

 她認出了擋在前路的奧布斯庫戴特,慢慢地停下腳步。也許是幾年的監禁生活使她腿腳衰弱了,她的身體不穩定地搖晃著。

「哎喲,這不是奧布嘛。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你。你就這麼喜歡伊娃,想跟我在一起嗎?真是的,我可不喜歡糾纏不休的人哦?」 

「為什麼出來?待在這個研究所裡……」

「還能延緩一下變成白痴的時間,對嗎?」

「……你都知道。」

「那還用說。哈,可笑至極!我可不需要填鴨式的知識,那會讓我得脂肪肝的。我想要的是第一手的新鮮知識之泉!」

 伊娃的臉龐閃耀著對未來的希望。她就像摘到了花,盡情享用甜食的妖精一樣天真無邪,甚至有幾分惹人憐愛。

 可她突然膝蓋無力,大大地踉蹌了一下,只好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支撐自己。

「但是很可惜,到此為止了。我的,『我』這個生命即將終結了。」

「——伊娃。」

 他頭一次叫了她的名字。這明明是怪物的名字,音調卻那麼輕靈,讓人想起這不過是一名少女。

「你的第三個願望還留著。」

 伊娃緩慢地張開眼睛,嘴唇顫抖。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救救我,奧布斯庫戴特。」

「——遵命。」

 距奧布斯庫戴特離開王冠聖域已經過去了十年的歲月。會僱傭懸賞殺人犯的都是一些見不得光的客人。曾經以正義之名披荊斬棘的劍,早已浸透了無辜者的鮮血。

 為什麼要舉劍,為什麼要活著。死亡總是在他耳畔細聲誘惑。他找不到答案,就這麼過了十年。

 如今他總算頓悟。

 正義的天秤早已毀壞。她是善還是惡,這個問題微不足道。奧布斯庫戴特只不過是想抓住那隻求助的手罷了。

 

 一走到外面,夾雜著銳利冰片的風擊打在伊娃的臉頰上。就算是電子改造體,過度的寒冷還是會影響功能。奧布斯庫戴特默默地用自己的披風擋住她。

 猶如冰凍湖面的陰霾天,儘管是中午,天色卻十分陰沉。

 這很難稱得上是愉快的啟程。但伊娃一掃剛才憔悴的樣子,輕盈地在雪原上蹦跳著前進。

「有種活著的感覺。」

「是嗎?」

 雖然也可以說是被伊娃方才脆弱的樣子給騙了,但他並不後悔自己的決定。但他知道做這個決定花了這麼長時間有多麼愚蠢。因此既然決定了,就要以性命貫徹到底。

 再走上一段,估計她也玩累了,得像扛行李一樣抱著她吧。先讓她愛怎麼玩怎麼玩吧——奧布思考著,突然想起了熱愛怪獸的少女。

「阿爾琪泰讓我轉告你。」

「……嗯?」

「『不必道歉。走吧,別回頭。去了解世界的全部吧。』——她是這麼說的。」

「那當然,我就是這麼打算的!」

 心情愉悅的伊娃從斗篷裡跑出來,揚起白衣寬大的袖子和衣角,一圈又一圈地轉了起來。忽然間,雲縫中洩下細長的光芒,將大氣中的冰晶照耀得像鑽石一樣閃閃發光。光芒在睫毛頂端破碎,點綴得眼眸的金色愈發燦爛。

 最終——伊娃像失去慣性的陀螺一樣停止了轉圈,疑惑地偏頭。

「那,阿爾琪泰是誰啊?」

畫師:kawor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