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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説

Novel
庫雷群雄譚(CROSS EPIC)

第1章 英雄為誰而生

作者:鷹羽知  原作:伊藤彰  監修:中村聰

第1章 第14話 世界樹之城

 夜晚逐漸燃盡,聖域一片鴉雀無聲。
 由地面升起的霧靄化作夜露,掛在世界樹的葉尖上,像散落的星星一般閃著光。
 大地搖晃,一滴露珠落了下來。
 從半山腰流下來的腐蝕波濤還是到達了聖域的外圍。高聳的石牆被腐蝕得千瘡百孔,但總算是屹立不倒。可設置在各處的木製大門輕易就燒了起來。腐蝕物一面吞沒木炭,一面流向了聖域內部。
那裡是羅洛瓦從三千年的沉眠中甦醒的地方。腐蝕物毫不留情地向露珠璀璨的世界樹襲去。
「——休想得逞。」
 一般的力量絕對無法阻止。
 羅洛瓦在中庭降下,雙手按在地面上,像祈禱一般閉上眼睛。期間腐蝕依然在逼近,它凝聚成一股需要仰視的巨大浪濤,洶湧而來。
——羅洛瓦直直地盯著巨浪。
 地面充盈著綠色的光芒,無數的樹枝噴湧而出。幾百根鮮花怒放的樹枝相互交纏,茂密生長,化作綠色的屏障迎擊腐蝕。
 樹木發著吱吱聲溶化凋零。波濤一觸及生命便像冷卻的熔岩一般皸裂和剝落。
 越過樹木的腐蝕繼續向前湧動。枯萎的枝條根部長出新的枝丫,純淨的光芒照亮四周。
 停下,停下——快停下!
 在緊咬的牙關深處,似乎傳來了齒輪咬合的聲音。
 他已有預感,身體卻跟不上。
「羅洛瓦!」
 拉迪麗娜尖利的聲音傳來,羅洛瓦的側腹部便挨了一腳。拉迪麗娜擋在被她踢飛的羅洛瓦面前。
 越過樹木屏障的最後一波被拉迪麗娜一刀攔下——可是。
 還沒來得及拉開距離,腐朽崩落的灰燼就像烏泱泱的蝗蟲一般,朝她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
「……!」
 拉迪麗娜摀住臉,站立不穩。就在險些跌跪在地上時,莫莫可撐住了她,總算是站穩了腳跟。她一直捂著右眼,一動不動。
「我的眼睛……!」
 羅洛瓦正想跑過去,卻被拉迪麗娜伸出的左手制止了。
「——那兩個傢伙呢?」
 羅洛瓦回過神來,開始四處張望。
 寬闊的中庭被羅洛瓦的力量變出的植物覆蓋得密不透風,像茂密的叢林,視野極差。只有被腐蝕物燒灼的一片是裸露的,但也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不見了……」
「這怎麼可能?」
 伊娃的目標是羅洛瓦,怎麼想她都不可能輕易放棄。
 她大概打算活捉羅洛瓦,但恐怕不會拘泥於「形狀」,只要是活的就行。一個不留神,不是缺胳膊,就是少條腿。
 一陣風吹過,樹木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羅洛瓦似乎看到了一個黑影,他將細劍對準那個方向,但那裡只有粗大的樹枝相互纏繞。
 樹木又搖晃起來,但這次也是心理作用——
「不對!」
 樹叢對面有什麼人在。從樹梢之間看見的那張臉似乎在哪裡見過。
「那個人,是旅館的人。」
 這是個健碩的男人,從羅洛瓦手裡接過住宿費時,他一邊爽朗地笑一邊說「多謝惠顧」。跟拉迪麗娜說「要打架就把你趕出去」的也是他。
「是嗎?可他怎麼在聖域。」
 是逃來這裡的嗎?聖域與那家旅館的距離可不近。那裡離海更近,沒有理由專程往山的方向跑。
 那男人似乎沒有發現這邊有人,徑直向叢林深處走去,不見了蹤影。如果伊娃和奧布斯庫戴特在那裡,恐怕會像拍死一隻蒼蠅一樣殺了他吧。
「我們幫幫他吧。」
 羅洛瓦催促拉迪麗娜,可她依然用手摀著臉,沒有看那邊。灰燼造成的傷害似乎相當大。
 身為植培種,羅洛瓦能夠孕育草木的生命,如果同為植培種,還能進行一定程度的救治。可他並不懂得治療拉迪麗娜——人類傷勢的方法。
 羅洛瓦思忖再三,依然無計可施。這時拉迪麗娜以劍尖指向男人消失的方向。
「你去吧。」
「可是……」
 如果拉迪麗娜遇上了那兩個人同樣很危險。不能扔下她不管。
「沒什麼大不了的,別小看我和莫莫可。快去!」
「——嗯。」
 沒錯。她可是高貴的耀龍騎士。
 羅洛瓦鄭重地點了點頭,飛奔而去。
 不管是那個人還是拉迪麗娜,我都要救!
「嗶……」
 留下來的莫莫可在拉迪麗娜周圍飛著,發出擔心的叫聲。
「是。」
 拉迪麗娜放下手,露出受傷的眼睛。由於腐蝕灰的侵蝕,眼白的部分像橙色的果凍一樣腫了起來,甚至從眼角溢了出來。原本火紅的虹膜也變得渾濁,失去了光彩。
 一睜眼就是一陣劇痛,無法長時間睜眼。好不容易睜開,視線卻像蒙塵一般模糊。唯一幸運的是天色漸亮,周圍並不是完全的黑暗。
——就在這時。
 沉重的鎧甲聲在附近無情地響起。
 拉迪麗娜的眼睛不停地流淚。眼淚的清洗使得視線稍微清晰了一些,她看到了如惡夢般可怖的黑闇騎士。
 她全力露出張狂的笑容。
「——一決勝負吧。我挺討厭輸的。」

 

 

 羅洛瓦向消失在樹叢裡的男人的方向追去。男人的腳步比預料的要快,當羅洛瓦抓住他的手臂時,已經離拉迪麗娜有相當的距離了。
「請等一下,這裡很危險,你跟我來!」
 男人停下腳步,緩緩轉身。他的動作如此之慢,甚至有種奇妙的不協調感。
 而且他雖然轉過了身,眼神卻錯開了羅洛瓦,只映出一片虛無。他看起來就像被操縱的行屍走肉。
 如果不是抓住的手臂傳來體溫,羅洛瓦可能真要這麼斷定了。
「你……沒事吧……?」
 男人不回答,只是半張著嘴。羅洛瓦拉他也一動不動,明顯不太正常。
 他這是——
 不好的預感應驗了。
「捉迷藏結束啦。我們拉著小手回家去吧!」
 伊娃從樹叢深處走出來。跟著她接連走出來的不是奧布斯戴特,是一群拿著劣質劍的男人。
 他們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有些眼熟,羅洛瓦想起來,他們是在旅館的酒吧裡舉著啤酒鬧事的男人。會住在那家旅館的應該都是追尋煌結晶的求煌者吧。他們全然沒了發酒瘋時的威風,雙眼無神又渾濁。
 果然是她搞的鬼。
「你做了什麼?」
 伊娃像跳舞一般轉了一圈。
「這些人真是蠢蛋。『深夜打攪不好意思。我是從那個可怕的黑色騎士那裡逃出來的……能讓我進你的屋子躲一躲嗎?』這樣他們就色迷心竅了,一點都不懷疑哦?所以呢……」
 伊娃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為了讓蠢蛋們變成好孩子,我施了一點魔法。叮呤咣啷嘭!驚喜、機關——」
 伊娃像鼓舞這群活死人一般,揮舞起白衣的袖子。
「——應有盡有!」
 被傀儡師操縱的男人們拔出劍,一邊呻吟一邊向羅洛瓦衝來。他們每一個都人高馬大,換做之前的羅洛瓦一定打不過,但如今不同往日。
 羅洛瓦沒有逃。
 他用細劍正面接下男人的劍擋了回去。男人踉蹌著向後倒,一下子就被迸發而出的藤蔓綁了起來。
 羅洛瓦從來沒有真正揮過劍,握著劍柄的手陣陣作痛。他強迫自己奮勇迎戰,但刀刃直逼眼前心跳依然會加快。即使如此,他還是正面接下了接二連三襲來的男人的劍刃。
 一直守護伊娃的奧布斯庫戴特不在。她本身戰鬥能力非常低,只要能衝破敵陣,羅洛瓦的劍一定能佔上風。
 現在是絕好的時機。
「哇啊,好厲害。你原來這麼會跳舞啊。」
 伊娃雙手托腮坐在樹洞上,彷彿在看一場表演似地鼓起掌來。這段時間裡,被操縱的男人一個接一個被羅洛瓦綁起來。
 終於,最後一個人的手臂也被藤蔓捉住了。當藤條捲住他整個身體時,男人終於脫力暈了過去。
「哦——!」
 熱烈的掌聲響起。
「把煌結晶還給我。」
 羅洛瓦一邊伸出手,一邊謹慎地向伊娃靠近。
 這裡是聖域,而且充滿了羅洛瓦的力量。她應該無法讓腐蝕的泥漿充斥這裡。
「讓這一切結束吧。」
「真是個急性子。這還沒完呢,我才剛準備好了實驗環境!好了各位,『起床』啦——」
 被藤蔓捲住失去意識的男人們的臉幾乎同時彈了起來。
 她這是還想繼續反抗嗎?可這力量甚至能阻止奧布斯庫戴特的行動,這些男人怎麼都不可能掙脫。
 羅洛瓦又往前靠近一步,將細劍對準伊娃,可她還是一副不放在眼裡的樣子。
 她的眼神讓人心煩意亂。滿臉通紅地看著蟲子互相蠶食的孩子一定也是這樣的眼神。
「天亮了,天亮了。『拿出飽滿的精神奮鬥吧』!」
 噗嗤!
 背後響起鈍重的聲音,羅洛瓦回頭一看。
 這怎麼可能!
 只見男人們聳肩蓄力,綁住他們的藤蔓被接連被掙斷。羅洛瓦慌忙放出新的藤蔓,可男人們像野獸一般嚎叫著揮舞手臂,藤條打在他們身上就像蛛絲一般無力。
 男人們手裡的鈍劍上附著了猛烈的魔力,像帶電了一般閃爍著黑光。輕輕一揮,一旁的樹木就被劈成了兩半。
「為什麼!」
 太奇怪了。這些人應該都是些沒什麼魔力,充其量比小混混強一點的角色。可現在他們個個都充滿了可以匹敵名將的力量。
「『為什麼』——呵呵,這是個絕妙的詞。如果將『為什麼』重複億萬遍,連神明都會無所遁形。」
「哦哦哦哦哦!」
 男人們發出感覺不到任何智慧的吼叫,向羅洛瓦撲來。細劍不敵這些對手,很快羅洛瓦就被抓住了四肢,動彈不得。
 男人們嗚嗚地呻吟著,死死箝制住羅洛瓦的手臂、雙腿。
「嗯嗯。不錯。聽我命令,『悲傷』。」
「嗚嗚嗚嗚。」
 男人們齊刷刷地做出哭相。
「『憤怒』。」
「嗚哦哦哦哦!」
 男人們齊刷刷地發出憤怒的吼叫。
「『高興』。」
「哇哈哈。」
 男人們齊刷刷地露出喜悅的神色。
 所有人的眼睛都了無生氣,渾濁無神。
 在恐怖異樣的光景中,伊娃快活地一圈圈地舞動著。
「思考、感情,都能被我的雙手改變。我能讓親吻了家人的嘴說出詛咒全世界的話語,甚至能改變人的願望。那麼——如果我再賦予他實現願望的力量呢?」
 羅洛瓦聽懂了伊娃的目的,冷汗順著他的後背流了下來。
「好孩子進入天堂的方法我是不感興趣了,可我想知道壞孩子創造地獄的方法。那一定能……『顛覆整個世界』。」
 伊娃陶醉地呢喃。
「不過,好東西就留到之後享受吧。伊娃是不會中途放棄實驗的。」
 伊娃走到其中一個依然面露微笑的男人面前,拍了拍他的太陽穴。男人的表情竟然沒有一絲變化,讓人毛骨悚然。
 伊娃又把手指放到自己鼓起的臉頰上,按下去,發出「噗」的一聲。
「唉,實驗結果似乎不太理想。嗯……本來想做能自己獨立思考的娃娃。手工活還是太難了。不過沒關係!」
 伊娃「啪」的一拍手,露出了妖精一般的微笑。
「我會認真製作羅洛瓦先生的。」
「我不要,住手!」
「真是的,你媽媽沒教過你不能太任性嗎?」
 伊娃向羅洛瓦伸出修長的手指。
「好了,羅洛瓦先生。和我一起親吻無所遁形的神明吧。」
「……呃!」
 越是掙扎,束縛住羅洛瓦的手勁就越強,甚至讓他呼吸都困難了,視線漸漸被污泥似的黑暗侵蝕。
 這場景似乎在哪裡見過。
——真可憐。
——真可憐。
 污泥深處傳來細小的聲音。

 *

 火焰最為美麗的時刻,是在黑暗中燃燒的時刻。
 生養拉迪麗娜的耀龍騎士村莊位於龍族帝國的深山裡,一到晚上,密不透風的樹木甚至讓月光都照不進來。
 在這當中,龍釋放出的火焰尤為明亮。那深紅的顏色,即使閉上眼睛也能淡淡地透過眼瞼。小蟲鳴叫,草木輕搖,暗夜甚至比最絢麗的織錦還要璀璨。
 如今,這熟悉的黑暗正包裹著拉迪麗娜。
——別怕,你聽得見。
 透過眼瞼能感受到莫莫可的火焰。一點鐘方向,五米開外的地方,奧布斯庫戴特正舉著劍。因為男人略微將重心移向右邊,她聽見了被擠壓的草叢的聲音。
 眼前男人的盔甲沒能完全抵抗住腐蝕,到處都是斑斑的鏽跡。八成是為了保護失控的伊娃。雖然不知道那鎧甲下邊的傷勢有多重,總歸不可能毫髮無傷。
 但肇事者伊娃似乎不在場。
「你終於被飼主拋棄啦?那女孩似乎對羅洛瓦特別著迷呢。節哀啊。」
 奧布斯庫戴特沒有回答。
「還是說你拋棄了她?明智的選擇。你早該改改選女人的眼光了。」
 依然不回答。看來激將法對這男人不管用。
 四周被羅洛瓦釋放出的茂盛植物覆蓋。枝葉密度極高,會纏住頭髮和手腳,並不是個適合活動的場所。身輕如燕、迅捷如風的拉迪麗娜尚且如此,身材高大、身穿厚重鎧甲的奧布斯庫戴特更是會被絆住腳步吧。
 為了能準確掌握太陽的方向,植物全身都長著「眼睛」。茂密的植物就像繼承了羅洛瓦的意志一般,接二連三地朝奧布斯庫戴特伸出枝條,阻撓他的行動。
 這裡有羅洛瓦的眼睛、拉迪麗娜的耳朵、莫莫可的火焰。她不是一個人,也絕不是死路一條。
 她平靜心跳,讓有些急促的呼吸穩定下來。
 她聽見了奧布斯庫戴特的鎧甲移動的碰撞聲。她來不及思考,迅速向左側跳開,一記斬擊即刻在身旁炸裂。
 擦身而過。雖是擦身而過,但感覺得出這一劍比起在開闊的地方,威力減弱了不少。
「你可打不中我!」
 就像鳥兒在空中才能展翅,魚兒在海裡才能遨遊一樣。無論是什麼千鈞之力,男人的力量都得在開闊的地方進行近戰才能完全施展出來。
 莫莫可叫了起來。
「噗咿!」
「您說的沒錯!」
 拉迪麗娜循著聲音,腳踩樹枝一躍而起,她輕盈地在空中翻滾,向男人揮出一劍。火焰之斬點燃靜謐的空氣,疾馳而下。
 拉迪麗娜睜開眼睛一瞬間,她看見奧布斯庫戴特的腹部結結實實地吃了這一擊。她聽見了一聲悶響,但還不是致命傷。
 他真是太強韌了。接連戰鬥的奧布斯庫戴特應該也受了不少傷,可無論砍他多少次,都沒有任何要倒下的跡象。
「雖然不服氣,但你真的很強。」
 高大的身軀,強健的肌肉,都是拉迪麗娜渴望而不得的東西。要說一點也不羨慕,那絕對是假話。
 也正因如此,他的樣子讓人扼腕。
 無論是他對一個瘋女人馬首是瞻的姿態,還是他表面敏銳,實則早已渾濁的眼睛。
「你就沒有什麼想完成的大志嗎?」
「大志嗎?」
 男人的語氣飽含自嘲。
「曾經有過。而現在,既沒有大志,也沒有希望。」
「是嗎,真是愚蠢。我跟你不同!」
「那些東西,不過是誘捕弱者的滅蟲燈。江山社稷,替天行道……他們飛蛾撲火,最後燒死了自己。」
「故作現實主義姿態,自暴自棄的中年大叔,我覺得太遜了。」
 不可能實現,做了也是無用功。
 袖手旁觀,一副什麼都了然的表情高談闊論。這種人是拉迪麗娜最看不慣的。
 她抓住垂下來的植物藤蔓,猛地一躍,瞄準奧布斯庫戴特的脖子砍了下去。
 看招!
 可奧布斯庫戴特用腕甲卸掉了拉迪麗娜的劍的力道,一記膝擊砸在少女的心口上。
「呃啊……!」
 衝擊來得太過猛烈,甚至吐都吐不出來。
 拉迪麗娜被踢向半空,男人的大劍包裹著黑色的魔力朝她逼近。那是經歷了枯燥而漫長歲月的積累,毫不留情的一擊。
 少女即將殞命於此。
——不。
 火紅色的身影阻止了這一結局。寂靜之中,肉被切斷的鈍重聲音響起。飛濺的血液將樹叢染得通紅。
「……滅蟲燈又抓到一隻。」
 男人的聲音淡泊如水。
 掩護了拉迪麗娜的莫莫可掉在地上。
 正面接住這一擊的翅膀裂了開來。從肩膀到腹部盡是慘烈的傷口,開裂的皮肉下露出被鮮血染紅的骨頭。血汩汩流出,散發著鐵鏽一般讓人不適的味道。
 雖然沒有當場死亡,但已經氣若游絲。看來不需要最後一擊了。
 奧布斯庫戴特冷酷地下了判斷,同時一邊與拉迪麗娜拉開距離,一邊舉劍重整架勢。
 她既沒有慌亂,也沒有流下眼淚,她的意志依然在持續熊熊燃燒。
 奧布斯庫戴特不再看莫莫可,再次朝向拉迪麗娜。
「你應該趁龍掩護你的瞬間逃走。」
「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要她丟下自己的拍檔龍逃命,這比要她的命還難受。
「優秀的士兵殺一人,聰明的士兵能活命,愚蠢的士兵殺兩人。因為他會受弱小的士兵連累死去。」
「因為你優秀又聰明,所以才見死不救是吧。」
 只要跟他交手就能感覺出來。跟擅長謀略、狡詐殘忍的伊娃完全相反,這男人的戰鬥方式不帶任何狡猾手段。他的劍法是近乎愚笨地不斷磨煉最正統劍道的成果。
 可那也無疑是只依靠自己,不信任他人修習至今的結果。他的劍裡沒有「夥伴」。既沒有協同的部下,也沒有並肩作戰的戰友。
 他一直是一個人在戰鬥。
「你的劍真是孤獨。」
「那些愚蠢的牽扯會害了你的命。」
 奧布斯庫戴特不帶一絲情感,高舉起大劍。

 

 在那片土地上,少年少女們夢想著與高貴的龍勇闖天涯。
 拉迪麗娜也不能免俗。她日以繼夜地訓練,可很快就感受到自己的弱小。原本她就不算高大,無論怎麼訓練都很難增長肌肉。纖弱的身體,愚笨的一刀就能讓她香消玉殞。
 當然了,身材或者肌肉並不是成為偉大騎士的必要條件,名留青史的耀龍騎士當中也有不少人並非肌肉健碩的類型。而且自己說不定有一天也會長高不少!
 一天早上,拉迪麗娜的肚子陣陣抽痛,她覺得不太對勁。在她告訴母親自己不舒服之後,當天晚餐飯桌上出現了平時根本不會吃的豪華野豬肉。她大受震撼,還沒坐上餐桌,便沒忍住衝出了家門。
 她想找一個沒人的地方靜一靜。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身處深山之中。她看到一棵枯樹,下邊的草已經乾枯,於是便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樹後傳來一些響動。悄悄地往那邊一看,原來是一頭幼龍。他破損的翅膀慘不忍睹,滿身的傷口還是鮮紅的,尚未乾透。
 對方似乎也注意到了拉迪麗娜。可他還是直直盯著夜空,彷彿在說自己什麼都沒看見,那樣子讓人忍俊不禁。
 二人一夜無話,直至天亮。在拉迪麗娜認識的龍當中,他可算是最溫柔的了。
 能作為耀龍騎士與他踏上旅程,這是拉迪麗娜莫大的驕傲。
 當然,有龍能吐出比莫莫可更巨大的火焰,也有龍與身經百戰的戰士搭檔過,經驗豐富。
 但她能打心底裡信任的,只有莫莫可。有此信任,夫復何求。
 幾千年以後,偉大的他一定會如此述說。
 從前有一位火紅燃燒的高貴耀龍騎士。而這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墓誌銘。
 所以拉迪麗娜最信任的便是莫莫可。
「——莫莫克!」
 拉迪麗娜呼喚溫柔的龍的名字。
 奧布斯庫戴特的大劍劃破虛空直逼而來。

 

 
 在那片土地上,龍夢想著與高貴的耀龍騎士勇闖天涯。
 莫莫可也不能免俗。他七歲了,還遠不到能獨當一面的年紀,而且與同齡的龍比起來,他還要嬌小一些。
 幼崽在群體當中往往會挑選最弱小的個體進行攻擊。
 莫莫可逃進了龍族帝國的深山。他找了一棵樹梢間投下瑰麗光線的樹下蹲下。在這裡就不用害怕被咬、被抓了。
 那天他貪眠,一不小心就睡到了天黑。把他吵醒的是少女悶悶的哭泣聲。他戰戰兢兢地往那方向偷瞧,一位紅髮的少女抱著膝蓋,肩膀輕輕抖動。她身上還有血的味道,一定是受傷了吧。
 莫莫可移動的聲音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她緊握拳頭擦了擦眼睛,又一拳打在地面上。她的肩膀不再抖動。
 草木沙沙作響,間或傳來野獸的啼叫。不久,滿月的雙子月也高掛夜空。
 兩人甚麼也沒說,最後少女在日出之前離開了。
 幾天後,莫莫可在村裡見到了少女的身影。聽說她叫拉迪麗娜。她正在用訓練木刀與他人對抗,臉上的表情兇神惡煞,彷彿是在經歷一場實戰。她就像一團幼小、但確實在猛烈燃燒的火焰。
 偷偷看過拉迪麗娜之後,莫莫可回到了族群當中。很快他就被比自己大兩圈的幼龍們團團圍住,他們開始推搡莫莫可的翅膀和身體。
 但他沒有再次逃走。他張開翅膀,吐出小小的火焰,奮力迎擊。
 最後以他的慘敗告終,當他醒來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冷風嗖嗖地吹著。他費勁地抬起頭,支起翅膀,忽然發現黑暗中有個身影。
「你挺有種的嘛。」
 女孩說。
 莫莫可叫了一聲作為回應。
 龍的壽命很長。相比之下,人類(HUMAN)能作為騎士揮劍作戰的歲月轉瞬即逝。
 既然如此。
 燃燒吧翅膀,燃燒吧喉嚨。未來延續幾千年的時光我都不要了。
 如果能得到將阻礙她的東西燃燒殆盡的火焰,就是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莫莫克!」
 莫莫可在奧布斯庫戴特身後將嘴張大到最大限度。他翅膀破敗,口腔乾燥,身體血流不止。
 可這又如何!
 龐大的火團從他的喉嚨深處迸發而出,吞噬了黑闇騎士。周圍的草木被巨大的熱浪炙烤著,轉眼間周圍就變成了火紅色的地獄。
 拉迪麗娜的髮梢被燒焦,她抖落鮮豔的灰燼,用盡全身力氣砍向了莫莫可的火焰。
「呵啊啊啊啊啊!」
 劍斬斷了黑色鎧甲的腹部,刺了進去。
 即使如此,被火焰席捲的奧布斯庫戴特也依然沒有倒下,劍也沒有掉落。熊熊烈焰中,拉迪麗娜聽到了一個含混著鮮血的微弱聲音。
「孤獨之劍嗎……」
 當火焰與風共舞,最終被吹散時,一個嚴重燒傷、全身是血的男人站在那裡。他圓睜著眼睛,手裡的劍緩緩地動了一下。
「他還要繼續戰鬥嗎……?!」
 拉迪麗娜只覺得眼前的是個怪物。以人類(HUMAN)之軀,而且作為騎士恐怕已經過了盛年,沒想到竟還有如此體力。
 奧布斯庫戴特將劍插在地上,當做拐杖撐住身體,望向拉迪麗娜。
「……說你弱是我錯了。」
 他口吐鮮血的,聲音含混。但男人還是擲地有聲地說。
「灼熱之龍、炎華之耀龍騎士,為你們的強大而自豪吧。」
 說完,奧布斯庫戴特便雙膝跪地,再也不動了。
 草木發出燒焦的劈啪聲,拉迪麗娜呆呆地站在原地,飛到她身邊的莫莫可也像還沒接受現實似的盯著男人。
「贏了……我們贏了。」
「嗶……」
 拉迪麗娜和莫莫可抱在一起,癱坐在當場。
 他們已經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了。

 *

 黑暗深處傳來一個聲音。似男又似女,還像單純的弦樂器音調組合。
——真可憐。
——真可憐。
 在羅洛瓦腳下,某種難以名狀的「巨物(UNKOWN)」在緩慢地爬動,逐漸向上盤旋。
 他覺得自己像掉進了無底的泥潭,心情沉重又無力,這時一把聲音響了起來。
——你會在這裡終結嗎?
 他的思考很遲鈍,但唯有這個問題他能清楚地回答。
「我不要,我不想結束。」
——呵呵,看來你不願意獻身給渴求知識的餓虎。
——畢竟這是你的願望,我也想幫你實現,可是……
——啊啊,對了!
——我有個好辦法。想知道嗎?
「有什麼辦法?」
——呵呵,坦承面對慾望,這是好事。慾望可是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很簡單。你不是已經了解自己的力量了嗎?
「力量?」
——沒錯。飽滿的生命之力。
「可我還是輸了。」
——這是因為你還在騙自己。
——快快想起來吧。生命之力是這麼弱小的力量嗎?這可說不通,若是這樣,那煌結晶又怎麼發揮出那麼大的力量呢?這不合道理。
「那是……」
——生命之力讓草木吐新,枝生葉長,而後開花,結果。最後那果實會怎麼樣啊?
「被鳥兒啄食,掉落……」
——就是這樣!答得很好。
——果實最終會伴隨香甜的氣味腐爛吧。
——而讓生命腐爛的,永遠都是生命。
——如果這世上最重的懲罰是「死亡」,那你不覺得行刑者就是「生命」嗎?
「這是詭辯。」
——你覺得這是詭辯?
——嗯嗯,這就怪了。那你回想一下自己出生時的情景吧。
「……乾涸的大地中,我是唯一的倖存者,奧利維救了我……」
「哈、哈、哈!」
 羅洛瓦的回答讓神秘的聲音笑個不停。雖然知道那是在笑,卻很詭異地感覺不到任何情感。
——不好意思。
——這是世界樹的植培種告訴你的吧。
——羅洛瓦弟弟你自己就沒有懷疑過嗎?
「不可能。奧利維不會對我說謊的。」
——你以為全世界的謊言都是由惡意和憎恨構成的。
——但有的謊言就像母鳥保護鳥蛋。
——植物會在種子裡孕育豐富的營養。
——熟透了的生命之力竟然讓大地化為了灰燼……啊啊,這太可怕了,怎麼說得出口。
「這……這不可能……」
——不願意接受吧,我懂。
——那我們再來回想一下吧。
——你有沒有過為了養育植物,而讓大地枯竭的經歷呢?
「……」
——啊,這個表情才對嘛!說到這裡,你也差不多明白了吧。伊娃妹妹使用的腐蝕之力和羅洛瓦弟弟使用的生命之力乃是同根同源。只要你願意,萬物都會腐朽。
「我不會做那種事的!」
——別呀,為什麼不對慾望誠實一些呢?反正這麼下去你也會喪命的。不,這麼說不對。你的生命一定會在伊娃妹妹手中發光發熱。
——與其那樣,保持原本的你不是強多了嗎?
 「巨物(UNKOWN)」將羅洛瓦纏得更緊。他感到自己的靈魂都要被泥濘吞噬了,也感覺得到自己正在逐漸與慾望融為一體。就像熟透的果實掉落一樣,人的靈魂墮落腐爛是最容易的。
「——羅洛瓦。」
 奧利維的聲音將他逐漸融化的靈魂拉了回來。這聲音甚至讓羅洛瓦感到一絲懷念。
 「巨物(UNKOWN)」很不愉快似地動了動,纏住羅洛瓦的力道似乎也鬆了一些。
 那聲音像祈禱一般呼喚羅洛瓦的名字。
 如父、如母、如兄長,如豐饒廣闊的大地。
 即使知道羅洛瓦肯定具有爛熟之力,奧利維還是養育了他。
 是為了監視他嗎?他們一起度過的歲月予以了否定。
「——羅洛瓦,快去。你要讓生命遍佈世界。」
「奧利維是相信我的,所以……」
 抓住羅洛瓦的「巨物(UNKOWN)」發出無聲的慘叫,並開始痛苦地扭動。他身上出現裂縫,進而向四面八方擴大,最後終於歸於原本的巨岩,崩塌掉落。
 雖然羅洛瓦沒能看清捲住自己的東西的全貌,但一定從頭到尾都變成岩石消失了吧。
 但羅洛瓦並不知道,那就是在這顆惑星的某處,囚禁住那頭龍的東西。
——咔嚓
 齒輪咬合的聲音響起,遠處傳來莊嚴優美的旋律。那個熟悉的聲音——刻神指令龍的聲音聽上去比那時還要遙遠。
「在幾千年的沉眠之後我找到了你。我被困在泥濘中動彈不得,你是回到原本時空的唯一機緣——可我現在懂了。我的意識是被你的甦醒喚醒的。」
 他的話語直刺羅洛瓦的胸口,就像驅魔箭驅走邪氣一般。

「——請允許我將自己的力量和願望託付於你。世界樹的嫩芽啊。」

  *

「——這樣就行啦!」
 伊娃輕敲一下羅洛瓦的太陽穴。她退後一步,用熱切的視線注視被男人們壓制住、緊閉雙眼的羅洛瓦。
「我來看看,羅洛瓦先生的狀況如何呢?」
 先接受手術的男人們變成了「蠢蛋」,是因為裝置在大腦裡的安裝位置太深了。吸取上一次的教訓,這一次的手術,應該,是順利完成了。
「我成功了對吧,對吧?」
 似乎是對伊娃雀躍期待的聲音產生了反應,羅洛瓦的眼皮微微震動了一下,緩緩張開。他像剛起床一樣睡眼惺忪。
「早上好,羅洛瓦先生。『手』。」
 順從的羅洛瓦依照命令,將自己的手放到了伊娃的手心。
「你是什麼時候出生的?」
「三千年前」
「我的名字是?」
「伊娃。」
「你的名字是?」
「羅洛瓦。」
「對了,我想到了一個好主意。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波奇,這名字不錯吧?從研究所出來以後養一隻寵物可是我的夢想。可是奧布一點都不可愛對吧?你就再合適不過了!懂了嗎,波奇。」
「是,我明白了。我是波奇。」
「好乖好乖。大獲成功!『放開』他吧。」
 被男人們鬆開的羅洛瓦緩緩站起身,環視四周。與變成木偶的男人們不同,他的站姿看上去還留有理性。看來能順利獲得想要的資料。
「伊娃我果然是個天才!實驗大獲成功!」
 可她總覺得心慌意亂,這是為什麼。
 心慌意亂這種非科學的現象伊娃是不信的。也就是說,一定有什麼沒記錄下來的資料——
 這時,羅洛瓦的太陽穴附近出現了金色的靜電,劈啪作響。
「嗯?」
 伊娃正覺得奇怪,羅洛瓦一劍朝她刺了過來。伊娃向後一跳,千鈞一發躲過了攻擊。
「裝蒜可不是好習慣哦,波奇?」
「是羅洛瓦。」
 羅洛瓦忍不住微微皺眉。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沒有成為手術的犧牲品。
 光是想像一生都要做伊娃的寵物就脊背發涼。他死都不要。
「真可惜。可沒教好寵物,主人的確也有責任。『回來』!」
 淪為傀儡的男人們依照命令向羅洛瓦襲去。羅洛瓦能清楚地看到他們的動作。
 原本羅洛瓦的視力就很好,動態視力也算不錯。可現在的他看得越發「清晰」。男人奔跑的方向、揮劍、砍下的方法。既然能看清,那按部就班躲開即可。
 他很快發現,他這是「預測」了未來的一瞬間。這一定就是刻神指令龍的力量。齒輪帶來的預測危機的力量寄宿在了羅洛瓦身上。
 先前壓制著羅洛瓦的男人們的怪力已經無法碰到他了。
「哎喲喲,羅洛瓦先生睡了一覺,體力都恢復啦?加油、加油!」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一個男人毫無章法地舉起彎刀,淌著口水朝羅洛瓦逼近。粗劣的金屬腹甲全無防護。
 羅洛瓦握著細劍的手更加用力。羅洛瓦的綠與刻神指令龍的金黃,兩種力量猶如編制錦緞一般相互交織,劍刃被染成了瑰麗的顏色。
「——哈啊啊!」
 羅洛瓦大吼一聲,一劍斜斬,斬斷了男人的腹甲。
 刀劍釋放出的鮮烈金綠色的光芒如雷霆一般貫穿了男人的腹部直到頭頂。他太陽穴附近細小的靜電飛濺,發出劈啪的聲音。
「啊、嗚、啊……」
 男人發出短促的呻吟,往前踉蹌地走了幾步就失去平衡,面朝下倒了下去。
「哎?」
 伊娃目瞪口呆。
 但他沒有死,只是暈了過去。如果沒什麼事,他大概很快就會醒來,並對睡著的這段時間自己受的傷感到不可思議吧。
 男人的後背因為呼吸微微起伏,羅洛瓦瞥了他一眼,便將劍尖指向了下一個男人。
「……哼嗯。」
 男人們接連被羅洛瓦劍上附著的力量打倒。伊娃以手輕撫下巴看著這幅光景,她臉上的表情好奇多於焦慮。
 眼睛炯炯發光。
「裝置只有麥粒那麼大。可它的做工是能夠承受巨大的魔力的。就連煌結晶都無法破壞它,更別說羅洛瓦先生了!可是……可是……那金色的魔力到底是什麼?」
 刻神指令龍的力量不可能存在於這個時代的這顆惑星。正因如此,這力量才超越了伊娃的假設,成功破壞了邪惡的裝置。
 羅洛瓦的耳中已經聽不到刻神指令龍的聲音了。他說自己被囚禁在某個地方,也許是與羅洛瓦的聯繫被切斷了也說不定。
 但他賦予羅洛瓦的力量,還有託付的話語都給了羅洛瓦的劍以力量。
「沒把羅洛瓦先生變成波奇原來是正確的!因為你實在是太讓我興奮了!快告訴我吧,繼續用智慧的清泉澆灌我吧!」
 她面頰潮紅,表情陶醉,快樂地蹦跳著向羅洛瓦靠近。她手裡的煌結晶發出更強烈的光芒,赤黑色的力量像怪物的舌頭一般險惡地舔舐著伊娃。
 羅洛瓦被這可怖的力量燒焦了皮膚,頭髮也被腐蝕染紅,在空中飛舞。他像要獻給蒼天一般舉起了劍,緊緊閉上了眼睛。當再一次睜開的時候,他堅定的眼中清楚地映出了伊娃的身影。
 對智慧的執妄之念只在他身邊靜止了下來,像靜靜繃緊的弦。
 然後——
 呼……
 一股清透的綠風吹起。彷彿要淨化世間的一切。
 煌結晶被羅洛瓦擊碎,碎片被金黃的光芒捲起。伊娃發出了最後的低語。
「為什麼?」
 「咕咚」一聲,像果實掉落的聲音響起,伊娃跌坐在原地,再也不動了。
 羅洛瓦放下細劍,肩膀劇烈地起伏著。
「結束了嗎……?」
 碎裂的煌結晶不再發光,如今它只是一個壞掉的玻璃製品。它還在伊娃手中,窘迫的樣子讓人很難聯想它曾經發出的巨大力量。
 羅洛瓦剛要伸手拿煌結晶,低著頭的伊娃突然抬頭望向他。
「——!」
 羅洛瓦條件反射地握緊了細劍,伊娃一臉奇怪地看著他,左右搖晃腦袋。
「大哥哥,你是誰呀?」
「哎?」
 天真無邪的聲音純粹又突兀,足以制止羅洛瓦的行動。
 羅洛瓦呆站在原地,伊娃笑得花枝亂顫。 
「啊哈,我在說些什麼呀,羅洛瓦是世界樹的植培種。」
「這是哪兒?」
「你怎麼了羅洛瓦先生。好啦,快把你的秘密都告訴我。」
「人家才不是笨蛋呢。」
「真是,奧布去哪裡了?伊娃遇到大危機啦!」
「跟你講哦,伊娃要去白色研究所。」
「你怎麼了,羅洛瓦先生。怎麼表情像看怪物一樣?」
 她不斷變換的語氣和神情明顯不同尋常。
 是煌結晶導致了什麼錯亂嗎?
 雖然無從得知,但現在對羅洛瓦來說無疑是個好機會。
 若是放虎歸山,她必定會再次尋找煌結晶,犧牲無數性命吧。而且一定不僅限於這座通利村。因為她以世界為研究室,世上的一切都是她的實驗動物(MOUSE)。
 能阻止她的只有羅洛瓦——
 他握劍的手太過用力,連關節都泛白了。
「大哥哥你也要欺負伊娃嗎?」
「我……」
 羅洛瓦無言以對,視線四下游移。伊娃似乎把這當成了默認。
「救命啊,誰來救救伊娃呀……」
 少女膝蓋上壞掉的煌結晶發出了一絲微弱的光芒。
 嗚嗚嗚,少女只哭了一小句。
 她似乎很快厭倦了招人可憐,轉而像貓一樣忽閃著金色的眼睛向羅洛瓦湊近。
「大哥哥,你怎麼受傷了?」
「哎?」
「伊娃為什麼穿著這種衣服,涼颼颼的。」
「這、這個……」
「為什麼這麼多叔叔躺在這裡?」
「這個嘛……」
「這個那個的我聽不懂!為什麼,為什麼!」
 羅洛瓦被她的氣勢壓倒,不禁後退了一步。
 而就在下一個瞬間,一記黑色的斬擊剖開大地,將羅洛瓦和伊娃隔了開來。這一擊距離極近,差點就要擦到羅洛瓦的鼻尖。
「噫……!」
 羅洛瓦不由自主地叫出了聲,並向後跳開。一個黑影一躍而入,填補了他的位置。
 奧布斯庫戴特像一堵牆一樣擋在伊娃前面,其形貌慘不忍睹。燒焦的頭髮和皮膚,身體各處都是血肉模糊的傷口。腹部開了一個洞,從嘴巴到洞之間都被鮮血染紅了。
 他的傷勢之重,甚至都要懷疑為什麼他還能活著,也訴說著戰鬥的激烈程度。
 拉迪麗娜怎麼樣了。難不成她輸了——已經戰死了嗎?
 羅洛瓦被恐怖的預感震驚得動彈不得,奧布斯庫戴特持劍的手動了動。
「——!」
 他打算以這副軀體繼續戰鬥嗎——羅洛瓦大為震撼,可男人只是張開雙臂,將伊娃護在身後。也許是與拉迪麗娜的戰鬥已經耗盡了體力,他甚至沒有拿劍。
 可他磐石一般的眼神已經足夠制止羅洛瓦的行動了。
 伊娃仔細打量著趕來的她的騎士,微微歪了歪頭。
「叔叔,你是誰?」
 男人沒有回答。
 伊娃不滿地鼓起臉頰。
「叔叔你也要欺負伊娃嗎?壞人!」
 奧布斯庫戴特冷冷地瞥了背後的伊娃一眼。
「……你想了解煌結晶嗎?」
「哎?」
 伊娃一愣,奧布斯庫戴特又重複了一遍。
「我問你,你想了解嗎?」
 伊娃眨了一兩下眼睛,最後天真地露齒一笑。
「——想,因為那才是伊娃!」
「……哦。」
 奧布斯庫戴特從伊娃手中拿走煌結晶。已經毀壞的結晶看上去已經光華盡失。
 奧布斯庫戴特似乎露出了一絲笑容。
「那就夠了。」
 煌結晶發出薄玻璃被踩碎時的清脆聲響,隨後便化作了比沙還細的顆粒。
 如夢似幻的光芒,最後一次回應了男人的願望。
 顆粒剎那間變成了爆炸的黑煙,將周圍染成了一片漆黑,包裹住二人。
「停!」
 羅洛瓦反應過來奧布斯庫戴特許了什麼願,立刻向煙幕放出無數的藤蔓,可所有藤蔓都撲了個空。
 最終一陣大風吹過,二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被他們逃了。
「……!」
 他進一步放出草木,凝神屏氣在四周探索,他發現了兩股氣息。
 後方,左邊。
 他趕過去,拉迪麗娜和莫莫可躺在燒得焦黑的植被上。
 他們死了嗎?
「拉迪!」
 羅洛瓦在一旁跪下,正想觸摸她的脖子,拉迪麗娜先猛地睜開了眼睛。她只驚慌了短短的一瞬便立刻坐起身,發現剛才還跪著一動不動的奧布斯庫戴特不見了。
「——那傢伙呢。不,那兩個傢伙呢?」
 羅洛瓦循著草木感應,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氣息。
 他搖了搖頭。
「……對不起,讓他們逃了。」
「是嗎?」
 她的語氣裡滿是不甘。
「能站起來嗎?」
 他向拉迪麗娜伸出手,沒想到少女坦然地抓住了他,以笨拙的動作站了起來,這激戰後的證明。
 忽然,拉迪麗娜握起拳頭,手肘後收。
「欸?」
 羅洛瓦還沒反應過來,拳頭就重重地打在了胸口。
「咳……!」
 他一下子喘不上氣,彎下腰去。他兩眼淚光地抬頭望向拉迪麗娜,只見她委屈又不忿地吸了吸鼻子。
「你憑什麼一臉放心的表情?」
「誒,誒誒?我是那種表情嗎?」
「是。反正你肯定沒忍心殺那女人吧。」
「嗚……」
 被戳中痛處,羅洛瓦眼神開始飄忽。
 拉迪麗娜重重地嘆氣,瞪著地面。最後,她猛地抬起頭。
「算了。這就是你啊。」
「哈哈哈。」
 羅洛瓦撓了撓臉頰。
 那兩個人逃走,不用傷害他們,他放心了。被人這麼一指出來,還真是這樣。
「不、不過!我把煌結晶完全破壞了!」
 準確地說,是力量耗盡碎裂了。但這個就不告訴她了。
 羅洛瓦稍微挺了挺胸,拉迪麗娜驚訝地張大嘴巴。
「破、破……破壞了?!太浪費了吧……!」
「可是總比被他們拿走要強得多吧?」
「這倒也是……可還是太浪費了。哎羅洛瓦,你能再變一個出來嗎?」
 拉迪麗娜咚咚地敲了敲羅洛瓦的胸前。
「不要強人所難好不好!」
羅洛瓦體內之所以會藏有煌結晶,一定是因為奧利維強烈的「祈願」化作了實體。想要守護羅洛瓦的「祈願」在三千年的歲月裡凝結成純潔的結晶。
 它由於落入惡人之手導致了殘忍的結果,這固然讓人悲痛,但他不願意認為奧利維的祈願是毫無意義的。
 兩人一起在長滿了植物的中庭裡穿行,一直在拉迪麗娜肩膀上休息的莫莫可突然叫了一聲。
「誒?那邊?」
 羅洛瓦和拉迪麗娜跟著叫聲一起向右邊前進,茂盛的草叢裡有什麼東西落在那裡。
「這是,奧利維的……!」
羅洛瓦的手上,原本以為在化作煌結晶之後就碎掉了的項鍊在發光。橄欖形的吊墜發出鮮豔的光芒,讓人難以想像它已經在羅洛瓦體內埋藏了三千年之久。
「這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吧。給我。」
 拉迪麗娜將項鍊掛在羅洛瓦脖子上,將斷掉的皮繩打了個結。
 羅洛瓦感受著胸前奇妙的重量,用指尖輕輕碰了碰。這感覺有些陌生,讓他心裡癢癢的。
「謝謝你,拉迪。」
「挺好看的。」
 這時,有什麼溫暖柔軟的東西觸到了羅洛瓦的臉頰。那觸感就像捏成一小團的陽光,特別不可思議。
 羅洛瓦隨之抬起頭,他睜大了眼睛。
「——世界樹……」
 清風吹拂。
 天穹一般的老樹枝丫上,葉子一片又一片地掉落,在朝霞中閃耀著飄落。它們都朝著通利村飄去。 
 那裡運河氾濫,到處都是化為了泥沼的廢墟。原本往來如織的鳳尾船漂浮在上面,不穩定地搖晃著。
 世界樹的一片葉子落了下來。
 只見淡而溫潤的光芒緩緩擴大,七零八落的瓦礫開始恢復原本的姿態。磚塊整齊地堆砌起來,淺淺的河面上,鳳尾船在靜靜等待船夫的歸來。
 一些山被腐蝕的波濤吞沒了,從山頂到山麓的表層都被腐蝕物覆蓋,原本茂密的植被盡數枯竭,沒了蹤影。
 世界樹的一片葉子落了下來。
 被淡淡的光芒包裹的腐蝕泥開始凝固、開裂、破碎,最終歸於泥土。潮濕柔軟的地面上,小小的兩片葉子破土而出,眨眼間就長成了參天大樹,開枝散葉,綠意盈盈。
 因為房屋倒塌而無家可歸的一對高等獸依偎在一起。也許是被掉落的天花板砸中,兩人的太陽穴處都有一行血跡,染黑了領口。雄獸的角從根部斷掉,斷面是新鮮的肉色。
 世界樹的一片葉子落了下來。
 樹葉獻上輕吻,溶化開來,溫暖了他們的身體。疼痛逐漸消散,痛苦的神情緩和下來。男人一摸頭頂,驚訝地叫出了聲。原本已經失去的角竟然癒合如初了。兩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覷,使勁眨著眼睛。不一會兒,他們就抖著雙肩大笑起來。
 街上到處都是驚呼之聲,不久就變成了歡騰的聲音,傳到了羅洛瓦耳朵裡。
「……奧利維。」
 他呼喚他的名字。彷彿是回應他的呼喚似的,世界樹的一片葉子飄落下來。來不及抓住,微光輕撫了一下羅洛瓦的額頭便消失了。
 順著溫柔的溫度,羅洛瓦摸上臉頰,原本的傷口都消失了。在擦落的血跡之下,他感受到了新生的光滑皮膚的觸感。
「噗咿!」
 莫莫可叫了起來。
 拉迪麗娜的眼睛因為腐蝕灰受了傷,腫脹的眼白甚至覆蓋住了虹膜。一片葉子碰到了她的眼,化作了粉雪一般的光粒。一眨眼,眼睛恢復了清澈。乾淨的淚膜像清晨平靜的湖面一樣發光。
 莫莫可的身體上有慘不忍睹的傷口。造成這些傷口不是普通的劍,用劍之人也並非普通的騎士。這些傷僅止於皮肉,沒到達內臟,只可能是莫莫可的力量以及少女的祈禱帶來的奇蹟。即使如此,這些傷口醜陋扭曲,開裂的皮肉下可以看到血肉模糊的骨頭。
 世界樹的一片葉子落了下來。
「……是。」
 拉迪麗娜長舒一口氣,大力地抱緊了莫莫可。
 莫莫可痊癒的身體靠緊了少女,用鼻頭輕觸少女的臉頰發出了安心又急切的叫聲。
 毀壞的街道在世界樹的生命之光的照耀下逐漸康復。
 世界樹之所以是奇蹟,是因為即使秋過冬至,它的葉子也不會掉落,不斷為城鎮帶來養分。而如今這棵通利村的老樹已不剩幾片葉子。從枝頭掉落的最後一片樹葉落到羅洛瓦的胸前,如細雪一般融化了。
長達三千年的歲月裡,一直為這片大地帶來生命活力的世界樹就此逝去。
 樹梢後面,夜晚與清晨的交界處顯露出清透的綠色,白雲緩緩流淌。停在枝頭的鳥兒婉轉啼叫。
 最後,世界樹的枝條、根莖都會歸於大地,化為其養分吧。生命總是輪迴反複,充滿整個世界。
 羅洛瓦握緊了吊墜。
「奧利維,我走了。」
三千年後的世界沒有奧利維。無法否認這點的痛楚,將會一直刺痛羅洛瓦的心頭。
 可是,他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就在羅洛瓦用堅定的眼神望向前方時。
 一陣強風吹過,不知哪裡飛來的紙片蓋住了羅洛瓦的臉。哇哇哇,他一邊發出慌亂的驚叫,一邊取下紙片,那似乎是從雜誌上撕下來的一頁。一條鯨魚馱著圓頂覆蓋的城鎮悠然地飛在空中。
 羅洛瓦偏頭思索。對了,這好像是剛醒來不久的時候,混沌跟他說明過的東西。
「這是……聖律……什麼?」
「聖律詩院。這裡是夢想成為偶像的學生們學習的移動學園都市。學生入學後,都會以成為偶像為目標日夜修煉。你熟悉三千年前的情況,一定知道百慕大吧。」
「當然知道了!超高人氣的人魚偶像組合,對吧。」
 羅洛瓦的聲音一下子高起來。
「超絕的唱功!感染力超強的唱跳!華麗的舞台!她們的現場演出一票難求,所以我也沒有親眼看過……但演出當天甚至被形容為『全世界都沒有槍聲的一天』,可見大家有多麼熱衷於她們的直播了。那天可開心了……」
「羨、羨慕嫉妒恨……表演的都有誰?曲目呢?!」
 拉迪麗娜臉色大變,抓住羅洛瓦的肩膀使勁搖晃。
「哇,等、等下……我想一下啊……?」
「想起來了就告訴我。想起來了吧,一定是的。」
「嗯、嗯……」
 羅洛瓦打量著拉迪麗娜,她的樣子有點不同尋常。
「你原來,喜歡偶像啊?」
 她沉默了一會兒,笑聲回答。
「……不行啊?偶像,耀龍騎士,都是朝著頂峰努力攀登的人吧。只是一個拿劍,一個拿麥克風罷了。」
「嗯、嗯。好像也對?」
 羅洛瓦隨意附和道。
「你必須理解我。」
「……好。」
 羅洛瓦連連點頭,又是一陣強風吹過,一張紙片又飛了過來。還沒蓋到他臉上,就被拉迪麗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真是,什麼東西。」
 一打開,是撕下的雜誌內容的後續。穿著制服的少女們燦爛地笑著。
 羅洛瓦也湊過去,拉迪麗娜把大號字的標題念了出來。
「聖律詩院學院祭 專題特寫!特別的季節裡,不能錯過的看點排名詳盡介紹!」……
 紙上是穿著五顏六色服裝的少女,以及有關看點的介紹。人氣偶像的舞台幾點開始,周邊商品有些什麼……
 拉迪麗娜伸長脖子,像被磁鐵吸住了一樣盯著紙片。
「——『看點排名第五位,百花盛典!未出道的雙人組合都可以參加。盛典以選拔形式舉辦,在整個文化祭中都算是特色十足。即使不是聖律詩院的學生,只要年滿十五歲均可報名參加!』」
 報道裡還附上了為了報名而排成一列的各種族少女的照片。
 哇,羅洛瓦感嘆了一聲。拉迪麗娜繼續念道。
「『看點當然不僅如此。有一種說法,繼承冠軍獎杯的人可以『實現任何心願』!這些人就是歷屆的冠軍!』
——哇啊,真的全是世界頂尖的偶像。」
「是嗎?」
 說得很熱鬧,但羅洛瓦並不了解最近的偶像。雖然紙上的少女們的確很可愛,但是並沒有那麼戳中他的心。
 這些應該都是獲勝時的照片,歷屆冠軍抱著巨大的獎杯,笑容燦爛。
 那是一個雕刻有精妙花卉的銀製獎杯,正中鑲嵌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粉色寶石。它散發出華貴的光芒,哪怕是隔著皺巴巴的紙片,也能感受到牽動人心的巨大魅力。
 羅洛瓦半開玩笑地說。
「拿到手的人就能實現所有願望的獎杯,這不就是煌結晶嘛。哈哈。」
「是啊。是巧合吧。」
「……」
「……」
 兩人之間突然一陣沉默。
 拉迪麗娜閉上了眼睛。
 又睜開。
 她莊嚴地宣告道。
「我要報名百花盛典。」
「誒。和莫莫可嗎?!」
 事情太過突然,莫莫可「嗶?!」地吃了一驚,猛烈搖頭。
可是拉迪麗娜重重指了指「十五歲以上」的字樣,又將比劍還鋒利的指尖指向了羅洛瓦。
「——羅洛瓦,是和你!」
「欸?」
 羅洛瓦下巴掉到地上。
「誒誒誒誒誒誒誒——?!」
 變了調的聲音劃破萬里無雲的天空。
 胸前的項鍊搖晃了一下,彷彿在狂笑著拍羅洛瓦的肩膀。

 

 

 

 

 *

 

 

 

 

 泥濘在嗤笑。
 一開始是向水面投下石子一般的輕笑。輕笑逐漸變得嘈雜,終於變成了巨浪,高聲迴盪。
 混沌盤腿坐在聖域裡高聳的鐘塔上。他的左手拿著一本雜誌,封面是面向鏡頭伸出手的少女們,可內頁被粗暴地撕了下來。
 男人身後的侍從沉默站立。即使主人突然抱著肚子開始爆笑,他的眼裡也不帶一絲情感。
 混沌的嘴笑得像月牙,隱約可見紅紅的舌頭。
「——舉個例子,米卡尼。你問一個人有什麼願望,他說想要個麵包,你會覺得他貪婪嗎?」
「不會。」
「那麼,如果這是踩在餓殍之上的酒肉之徒的願望呢?」
「貪婪。」
 聽了米卡尼的回答,混沌打了個響指。
「沒錯,慾望是長在無數悲慘亡靈上的混沌之花。你不覺得很美嗎?哪怕明天世界就要毀滅,我們也會為了慾望不斷播撒種子。」
 混沌的視線在凡間遊走,他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是穿著黑暗鎧甲的騎士。他肩上馱著少女學者,正走在沒有人煙的小巷裡。
 少女一會兒拉扯男人的披風,一會兒拉扯他的頭髮,沒有片刻消停,可男人就算被狠勁擰臉頰,還是面無表情地繼續前行。
 呼。混沌悲傷地嘆了一口氣。
「可惜花期總是苦短。雖然正因如此它才美麗。」
 混沌再次移動視線,他看到了一個身影。
 是昆蟲少女。她用瘦弱的肩膀扛著清廉騎士的手臂,支撐著她一路前行。
 儘管世界樹的力量治癒了她的傷勢,但或許是與奧布斯庫戴特的一戰耗盡了精氣,她依然腳底虛浮,舉步維艱。亞麻色的頭髮胡亂地貼在額頭,臉上滿是塵土,貴氣的容顏不見了踪影。唯有盯著遙遠某處的眼睛,依舊燃燒著暗紫色的烈焰。
 她手中的大劍纏繞著憎恨的氣息,卻諷刺地閃耀著美麗的七色光。
「——可是,有一個異類。有一個人,他希望他人幸福。希望不踩著屍骸前進。這算得上貪婪嗎?」
 短暫的停頓後,侍從回答道。
「我不知道。」
「啊啊米卡,米卡。你真是空虛得不像話啊。」
「是。」
 混沌嘲弄的視線前方,是結伴前行的羅洛瓦和拉迪麗娜的身影。
「被連甩三次,這可是頭一遭。你會開出什麼樣的花呢?我可太期待了,羅洛瓦弟弟!」
 在男人周圍,長長的影子一邊發出「咻咻」的詭異呼吸聲,一邊蠕動爬行。 
 聲音悄悄地響起。
「——我會不擇手段。」
 男人發出比剛才更高亢的笑聲,最終與泥濘融為了一體。
「……」
 留在原地的侍從並不追隨其後,而是繼續注視著世界樹的少年。
 最後——
 連侍從自己都沒注意到,他冷酷的眼底有什麼東西發出了第一聲啼哭。幾不可聞,但又確鑿無疑。
 那是個綠色眼睛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