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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説

Novel
庫雷群雄譚(CROSS EPIC)

第2章 歡迎來到百花盛典!

作者:鷹羽知  原作:伊藤彰  監修:中村聰

第2章 幕間2 說謊的美人魚

 這種情況應該就叫做萬事休吧。
 是這麼說的吧?
 剎那間,敵人的空對空導彈炸開來,彌秋的視線化作一片雪白。
 要是自動屏障晚那麼一步,她整個頭都被炸飛了吧。

角色設計:kaworu 畫師:刀彼方

 好險!
 就在彌秋握拳暗自慶幸的瞬間,聒噪的警報音在腦中響起,然後是女性的電子合成音。
「——緊急情況,緊急情況。電池電量不足。」
 話音未落,肚子咕咕叫了起來。防禦屏障是要消耗能量的。
「肚、肚子餓了……」
 腳下的噴射引擎眼看越來越無力,最終發出「噗嘶」一聲,停止了工作。
「不要不要不要!」
 她在空中使勁撲棱雙臂。
 還有救。
 沒救了。
「呀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劃破天際,彌秋打著圈往下墜落。不走運的是,正下方是布蘭特之門的雪山,表面是裸露在外的岩體。
 雖說她是由特殊合金製造的戰鬥機器人(Battleroid),可從四千米的高空墜落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只要演算處理器(大腦)沒有破損就還有希望,但看起來應該沒希望了。
「嘿,哈!」
 她使勁敲打噴射引擎,可一點反應都沒有。她的肚子還在繼續咕咕叫。
 真的要萬事休了!
 早知道這樣,就不應該小裡小氣的。把珍藏的徹甲彈拿出來用就好了!那樣說不定還能打個平手……
 呃……真不甘心!
「——緊急情況,緊急情況。高度下降,請立即抬升高度。」
「哎,我要是做得到早就做啦!」

「好痛……」
 彌秋按著腦袋呻吟了一會兒,隨後猛地坐起身。
「不會吧,我還活著!」
 直是奇蹟。損壞的竟然只有外部裝甲。
 為什麼為什麼?
 她四下張望,發現自己並沒有墜落在岩體裸露的雪山上。這似乎是一座以玻璃穹頂罩住的建築物,但沒有燈光,周圍一片昏暗。
 抬頭一看,天花板上開著一個能通過一人的大洞,玻璃碎片零零落落地掉在彌秋的臉上。
 看樣子,是被彌秋弄壞的。
「闖禍了~」
 她想向主人道歉,但周圍昏暗無光,也沒有他人的氣息。
 暗視模式開啟。周圍一下子明亮起來。
 建築物裡整齊地擺著好幾百張椅子。所有椅子上都積滿了塵埃,紅絲絨座面上有蟲蛀的孔洞——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
 椅子都朝向一個寬闊的舞台,上面靜靜佇立著一個球體和金屬圓筒製成的機械。它比彌秋還高,但完全看不出是用來做什麼的。
「您好~打攪啦~」
 彌秋乖巧地鞠了一躬,向機械前輩表示問候,可當然無人應答。
 太棒了!
「嘿嘿嘿,看來不用擔心被罵啦~」
 天花板上開的洞就不管它了,直接溜吧。
 彌秋喜歡的事是發射彈幕,討厭的事是別人對她發火。
 她轉身背對不可思議的機械,開始躡手躡腳地向出口方向走去。就在此時。
 波瓏瓏♪
 一陣輕快的旋律響起。 
「哇——對不起!騙你的,我不會這麼做的!」
 她驚慌地轉身,旋律原來是舞台上的金屬圓筒緩慢旋轉發出的。圓筒中心的球體向空中投射出柔和的光芒。
 波瓏瓏,波瓏瓏……♪
 隨著懷舊的樂音,一個美人魚的全息影像浮現出來。她的衣裙像層層重疊的薄雲一般緩緩飄動,上面鑲嵌的寶石發出耀眼的光芒。
 彌秋說不出話來,只是睜大了驚訝的雙眼。
 迄今為止,對彌秋而言最美麗的東西莫過於火藥熊熊燃燒升起的青炎,還有敵人橫屍遍野的漆黑大地。
 可是,這是怎麼回事?
 煙波流轉的天空色衣裙好美。優雅飄動的黑髮也好美。最讓人挪不開眼的,是那面向麥克風垂下視線的容顏。
 縱使是天才技術專家來製作人形機器人,也無法做出如此美麗的眼眸吧。哪怕讓天才雕刻家來雕刻大理石,也不可能做出如此嬌豔的嘴唇吧。
「好美……」
 最後——
 跨越三千年的時光,人魚開始歌唱。
 那首相傳在演唱會上,讓全世界的槍聲停止的歌。
 
 

 基元的港口都市斯基匹亞利人聲鼎沸。這裡從幾週前開始就洋溢著喜悅的氣氛,今天更是人人都興奮得腳不沾地。
 無論是平日里像石頭一般嚴肅的大叔,還是舉止端莊的婦人,大家都手牽著手跳起舞來。
 聖律詩院的鯨魚來了!
 演唱會即將開始!
 臨時停靠是三個月前決定的。聽說是聖律詩院的人與鯨魚商量定下的。
 沒有比這更值得驕傲的了。斯基匹亞利的居民心中充滿了感激。
 這事剛一敲定的第二天,石磚街道上亂扔的垃圾就一掃而空。油漆銷售一空,因為大家要粉刷自己的大門。所有的窗台都擺上了盆栽,五顏六色的花卉隨風搖曳。原本恣意生長的大黃、小咪的毛都被精心修剪,牠們似乎也很滿意自己蓬鬆的尾巴。
 為了能配得上聖律詩院的偶像表演,沿海的舞台全都像剛建好一般一塵不染。
 當然入場券也是你爭我搶,但大家似乎都想辦法弄到手了。走在街上的人們全都紅光滿面。

 真的嗎?

「——啊哈哈,討厭啦!我才不聽這種奉承話呢!」
「不是奉承。緹婭真的比聖律詩院的偶像可愛多了。」
「討厭!」
 女孩發出了銀鈴一般的……準確來說,是稍顯聒噪的笑聲。她是盧克謝洗衣店的招牌店員,緹婭。
 站在接待台前的女孩爽朗的笑聲傳到了後面的裁縫間。小巧的房間里四處堆放著雪紡材質的禮服裙、裝飾有鳥羽的帽子等,彷彿打翻了的百寶箱。
 一位少女在房間裡默默地幹著針線活。她有一頭彷如澄淨大海的秀髮,可長長的劉海遮住了雙眼。薄唇因為集中精神而緊抿著。
 少女名叫諾克諾。

角色設計:kaworu 畫師:刀彼方

 乍看之下是一名人類(human),但從她佩戴的珍珠貝髮飾上可以感受到她出生地大海的芬芳。她原是一位人魚,用名叫閃耀香粉的魔法道具將魚尾變成了人類的雙腳。
 諾克諾將針線穿過玻璃珠,縫在手上的布料上。她又穿起一個玻璃珠,縫上。陽光從敞開的窗戶射下,八邊形切割的珠子閃閃發光。
 抽屜櫃上放著極富年代感的唱片機,正在播放混雜著點點噪音的音樂。
 那旋律似曾相識,彷彿在海底眨眼的星砂,彷彿將腳下的路染成鮮豔織錦的紅葉,彷彿冬季一片雪白的冰霜。
 諾克諾張開緊閉的雙唇,隨著旋律輕輕地哼唱起來。
「嚕嚕……啦啦……」
 歌聲細微,與陽光融為一體——頃刻間就被店門口傳來的喧鬧聲蓋住了。
「哎,我們現在約會去吧。好不好?」
「不行不行,我今天一整天都有工作。馬上要開演唱會了,麵包店、油漆店都高興得說要放假,就洗衣店要等著交衣服給客人,可忙了!幹嘛這麼晚才來取嘛。算了,也沒買到票,就當省錢了。」
「哎呀,走嘛。」
「不行不行。您的褲子就先收下了。請五天後來取。」
「切。」
「下一位客人。哎呀,路易,昨天不才來過嗎。又是來洗襯衫的嗎?」
「你好啊,緹婭。今天也很可愛哦。還以為是偶像先到了呢。」
「——啊哈哈,討厭啦!我才不聽這種奉承話呢!」
「我這才不是奉承。緹婭比那些偶像可愛多了。對了,這是聖律詩院的入學申請表。難得鯨魚來我們這兒,你真的不考慮考慮嗎?」
「誒,你認真的嗎?可我要是做了偶像,你就再也見不到咯?」
「這可不好。要不這樣,你趁現在和我約會如何?」
 如此這般,接待台前總是聚集著傾慕當家美女店員緹婭的男子們。
 她是一名魅魔,在基元稍微有些少見。金線一般的秀髮在頭上綰成丸子,襯衣釦子大膽地敞開,豐滿的肉體呼之欲出。鮮紅的嘴唇、引人遐想的動作都讓人「欲罷不能」。
 只花洗一件衣服的錢就能跟她調情,盧克謝洗衣店總有大群男人排起長龍。
 當然了,光顧店裡的並不只有拿著一件故意弄髒的襯衫的男人。
——噹啷噹啷!
 門鈴響了起來,一名衣著華麗的女性精靈走進了洗衣店。深紫色的頭髮編成了辮子,有巨大帽簷的帽子上的羽毛裝飾彷彿孔雀開屏。這毫無疑問是一位美人,可過分華美的衣著讓她少了幾分青春活力感。
 女人的高跟鞋發出響亮的聲音。她大步走到緹婭面前,拿出了合成樹脂製成的鈔票。
「洗衣工小姐,我來拿修改的禮服了。」
「拉拉蓓爾拉大人,恭候多時了!這是您的衣服,請您確認。」
 緹婭微笑著呈上一件柞蠶絲製的厚實禮服。深紫色的布面上佈滿了黑色絹絲的刺繡,上面散佈著星星點點的小珍珠。若是身材高挑的她穿上,一定相映生輝,愈發奢華吧。
 拉拉蓓爾拉一邊展開手裡的禮服,一邊將信將疑地打量著。
「真的做完了嗎?兩天就改好了,簡直難以置信。」
「當然是真的。我們家的裁縫可是很優秀的,而且為了拉拉蓓爾拉大人,自然願效犬馬之勞!」
「哎喲是嗎?那就謝謝啦,馬小姐。」
「您客氣!」
 緹婭笑容滿面。
「多謝惠顧!對了,您提供的珠子還剩一些,要怎麼處理?」
「不用了,你隨便處理吧。我反正也是不會做針線活的。」
 拉拉蓓爾拉貼了鑽的長指甲反射出燈泡的燈光。
「遵命!我幫您包上,您稍等。」
 在緹婭仔細地包裝禮服的當口,拉拉蓓爾拉踩著響亮的高跟鞋環顧店內。忽然,她略帶憂愁地嘆了一口氣。
「能趕上演唱會真是太好了。我現在就要穿上去。」
「!」
 緹婭猛地回頭。
「難不成,您買到六星彩(Astesice)的演唱會門票了?!」
 即使是在偶像雲集的聖律詩院,六星彩(Astesice)也是人氣極高的組合。成員是六位美人魚,全部都有大量擁護者。
 在此地舉辦的演唱會中,六星彩(Astesice)要在最大的會場「菲奧萊」壓軸出演。
「怎麼可能!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白金票,就是用光下輩子的運氣都拿不到的。不過我的『寶石票』也不錯哦。你呢?」
「……顆粒無收。」
「是嗎,太可惜了。可惜了你住在斯基匹亞利,別太傷心了。」
 拉拉蓓爾拉抿嘴哼笑。
「謝謝您掛心。」
 緹婭笑容可掬。

 咚咚咚,粗暴的腳步聲逐漸靠近,裁縫室的門被猛勁打開。
 屋內的諾克諾驚得肩膀一跳。
 眉毛倒豎的緹婭走了進來,抓下丸子頭髮罩摔到牆上。她一邊揉亂散落的金髮,一邊一屁股盤腿坐到地上。 
「啊——愛顯擺的女人,真討厭!下次再來看我不在你袖子裡藏根針!」
「不、不要啊。」
 因為最後被罵的肯定是裁縫諾克諾。
「那就詛咒她。我要在她的禮服上下咒,穿著頭髮就會全部掉光那種!」
 似乎還不夠解氣,於是她又從兜里掏出細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她大口呼出紫煙,聽著房間裡混著雜音的音樂揚起了眉毛。
「不是吧,諾克諾,你怎麼還在聽這麼老的曲子?腦子會銹掉的。」
 她抬起唱機針,並點擊自己的移動液晶終端。
「現在流行的是……這個!六星彩(Astesice)的新歌。」
 輕快的前奏響起,六位美人魚開始歌唱。歌聲充滿魅力,難怪她們的人氣經久不衰,長年維持著極高的人氣,引領流行風潮。
「嗯,真好聽。」
(可是,我還是……)
 諾克諾望望一動不動的唱片,嚥下了想反駁的話。
 絲毫沒有察覺的緹婭小聲同意著,並將一個小麻布袋遞給諾克諾。
「這些是多出來的珠子。顯擺女說不要了。你不是想要嗎?」
「嗯!謝謝你!」
 諾克諾雙手捧著接過,綻放出笑容。拉拉蓓爾拉這個級別的世家大小姐,就連帶來改衣服用的布料、珠子都是極為考究的。這米粒珍珠究竟值多少錢是諾克諾無法想像的。
「別客氣——不過呢……」
 緹婭大幅地向諾克諾前傾身體。
「我接下來要去約會,就麻煩你看店了!」
「哎!?」
 她一下子無言以對。
「路易可是羅傑爾商會老闆的兒子哦?還說之前不認識我,騙人的吧。」
 緹婭撥亂秀髮。可諾克諾就是不答應。
「不、不行……我不會接待啊。」
 光是跟陌生人搭話就會讓她滿臉通紅,嘴唇發抖,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能這樣和緹婭正常交流就花了足足半年時間。
「可是璐米今天請假,沒別人了。演唱會用的衣物也基本送回了,應該不會有什麼人來了。」
「不行、不行……」
 緹婭一臉難以置信。
「這可是我的請求哎?」
「這、這個。」
「這可是,我的,請求哎?」
「呃。」
「那就拜託你啦!」
 話音未落,緹婭就歡快地跑出了裁縫室。只留一臉呆滯地向門口伸出手的諾克諾。
「嗚嗚……」
 躡手躡腳。
 諾克諾從半開的門縫處向接待台的方向探出頭,店裡正好沒有客人,空無一人。就在諾克諾剛鬆了一口氣的時候。
——噹啷噹啷!
 絕望的門鈴響起,一個明顯不是來洗衣服的男子走了進來。這是個有一頭油膩褐髮的人類(human),袖口起了毛球,分外顯眼。
 諾克諾一面頻繁地撥弄劉海,一面站到了接待台前。
「歡、歡迎光臨……」
 男子從諾克諾的頭頂一直打量到胸口,用明顯不悅的低沉聲音問:
「……緹婭呢?」
「她……」
「她?」
「……她不在。」
「哦。」
「……那、那、那個,您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看不出來嗎?」
 男人都沒進到店裡的一半,就扭頭離開了。
——噹啷噹啷!
 諾克諾呆立了幾秒,最終回過神來,在門上掛上了「本日停業」的牌。
「……!」
 她逃也似的回到裁縫室,關上了門。她大口喘氣,胸口劇烈起伏,將唱針放到靜止的唱片上。混著雜音的音樂逐漸充盈了裁縫室。
 她努力平復呼吸,步履不穩地走向房間最深處的衣櫃。在五彩繽紛的衣物包圍中,只有上了歲數的木製櫃門是被熏黑的顏色。
 她插入鑰匙,像要拿取寶物似地輕輕打開。
 裡面有什麼東西輕晃了一下,是一件天空色的禮服裙。
 她的衣裙像層層重疊的薄雲一般緩緩飄動,上面鑲嵌的寶石發出耀眼的光芒。
 這並不是一件日常服飾。就算是穿著參加派對,恐怕也會過於華麗而有些突兀吧。
 非要說它適合什麼場合——那就是觀眾狂熱歡呼的舞台了。
 諾克諾拿出方才緹婭給的米粒珍珠,與禮服裙比對了一會兒後,點了點頭。
 雖然珠子不多,但要是像星星一樣點綴在上面,一定會非常美。
 長長的劉海後面流露出認真的眼神。她虔誠地將珠子一顆再一顆地縫在頭紗上。
 在每天的工作生活中,這段時間是她最為喜歡的。一旦集中精神,視線就會慢慢變窄,光滑的布料和璀璨的珠子成了世界的全部。這讓她感覺自己站在人聲鼎沸的舞台上。
 混雜著噪音的唱片演奏著年代久遠的曲調。諾克諾沉浸在珠光中,朱唇微啟。她像釘珠一般,又像用絹絲刺繡一般織起歌曲。
 流行歌曲固然不錯,但她還是喜歡這幾千年前的音色。或許是被它的獨特的韻律吸引,又或許是柔和的鄉愁讓她感到親切。
 喜歡這種心情往往難以用語言表達。因為語言追不上心中的感受,所以諾克諾情願以歌聲表達。
 在無人聽見、緊閉的房間裡,輕聲歌唱。
 而就在這時——
 透過窗戶灑在地板上的陽光裡,一個黑影悄然出現。也許是鳥兒之類的飛過,諾克諾並未在意,可黑影竟迅速變大起來。
 諾克諾感到不對勁,抬頭一看,一個粉色的物體俯衝了進來。
「呀啊啊啊啊!」
 諾克諾發出尖叫。
「哇哇哇哇哇!」
 粉色的物體發出歡呼。
 那是一位與諾克諾身高和年齡都相仿的少女。她衣衫破亂髒污,有一頭蓬鬆的粉色長髮,琉璃球似的眼瞳也是亮晶晶的粉紅。她看上去就像是「春天」的化身。
 然而她並非普通的少女。乍看之下是一名人類(human),背上卻有一挺巨大的加特林機砲。
 她是揹在背上的嗎?不對。燒焦的短褲下露出的長腿上有金屬的接縫。
「機械……!」
 諾克諾的驚訝瞬間化作了恐懼。
 她慌忙攏起禮服裙,試圖尋找出路,可要出這間屋子必須經過闖入者的身旁。
 無路可逃了!
 諾克諾緊緊靠在熏黑的衣櫃上,試圖多拉開一點點距離。
 與恐慌的諾克諾相反,機械少女一臉興奮激動的神情。
「哎哎!我聽見歌聲了。真好聽!是你唱的吧?啊,這件天空色的禮服裙也超級好看!是你做的嗎?啊,對了唱歌,剛才是你在唱歌吧?真是太好聽了!」
「……!……!」
 面對連珠炮一般的問題,諾克諾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拚命搖頭。
「誒?嗯……真奇怪。」
 機械少女歪著腦袋。
「可是,這是你的歌吧?」
「……播放音訊。」
 機械少女體內發出一個沒有感情的女聲和「嗶」的一聲電子音。
「沙……拉拉……沙沙……拉……沙、沙……」
 像沙子摩擦一般的粗質雜音響了一陣——然後便突然中止了。當然歌聲也只聽到了幾不可聞的一點點。
 機械少女像被雷劈了一般僵住了。
「什麼——!我的錄音功能原來這麼差勁嗎!?」
 少女震驚得抱住頭,可旋即露出燦爛的笑容望向諾克諾。
「對了!哎,你再唱給我聽聽吧?雖然錄不了音,我還可以記在心裡!」 
 諾克諾搖頭。眼前的是個機械這件事就夠讓她害怕了,還要在人前唱歌……這麼恐怖的事,光是想像一下就兩腿發抖了。
「好不好嘛,求你了。求求你了~!」
 沒從雙手合十再三懇求的少女身上感覺到任何敵意,諾克諾盯著她看了一陣,終於小聲問:
「……你不是來殺我的機器人嗎?」
「啊哈哈哈哈,怎麼可能!我暫時不當戰鬥機器人啦!我是彌秋,要成為一名偶像!」
 彌秋自信地抬頭挺胸。
「偶像……?」
「就這樣!」
 彌秋原地轉了一圈,巨大的加特林機砲也隨之旋轉,撞倒了好幾個假人。
 但這些小細節,彌秋全然不在意。
「唱歌,跳舞,咚咔!這樣。」
 她閉上一隻眼睛,做出勝利的手勢。
「……原來,不是來殺我的……太好了。」
 諾克諾雙手握拳抵住胸口,輕輕點頭。彌秋彎腰打量她。
「美麗的歌手小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諾克諾。」
「諾克諾!好名字!」
 彌秋饒有興趣地在裁縫室裡轉悠。本就不寬敞的房間裡堆放著大量縫製完成的衣物,因此她每走一步,加特林炮就會弄倒一些東西。
「那個,如果沒什麼事能請回嗎……?」
「你給我唱一首,我就走。」
「……」
 諾克諾絕望了,可又無計可施。
 就算叫人來趕她,恐怕一看見她的加特林炮就被嚇得逃走了吧。若是緹婭,說不定會說:「麻煩順便把這家店也炸了!」
 那可不行。
 諾克諾十四歲從海洋來到陸地,她四處尋找能幾乎不與人接觸的工作,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洗衣店包住宿的裁縫工作。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得從零開始找活幹,她胃都要絞成一團了。
「唱歌好聽的人有很多,很多。我不算什麼……」
「不,我就要聽你唱。」
 彌秋一副想讓我走就開輛坦克過來的態度。
 然而諾克諾比她還要堅持。兩人不發一語,裁縫室裡被尷尬的沉默填滿。
 彌秋見狀皺眉沉吟一陣,心生一計。
「既然如此……那這樣吧!」
「——修復音訊數據。」
 與剛才同樣的冰冷機械女聲響起。
「沙沙……嚕啦啦……嚕嚕……沙……嚕……」
「呀啊啊啊啊啊!」
 歌聲和一部分旋律得到修復,逐漸清晰可辨。諾克諾發出裂帛一般的慘叫。
 彌秋連連點頭。
「嗯,還差一點就成一首歌了!」
「住手,快住手!」
 諾克諾不顧一切地捶打彌秋。儘管表面的皮膚是柔軟的,內部卻是堅硬的質感,可以感覺到裡面是機械結構。她紋絲不動。
「為什麼你要這樣做,欺負人,欺負人!」
 看著雙眼含淚控訴的女孩,彌秋似乎終於感到了一些愧疚,露出憂傷的神情。
「可是,這跟我那時在那個大廳裡聽到的是同一首曲子嘛……哼,哼哼哼——這樣的。」
 彌秋不熟練地哼出旋律,這的確是諾克諾唱的三千多年前的曲子。
「你是在哪裡聽到的?」
 諾克諾的唱片並非原版,而是兩千五百年前的翻唱版。即使如此,保存狀態良好的版本極為珍貴,她費了好些功夫才弄到手。 (跟緹婭說了價格後,她差點暈過去:「這都超過我三個月的工資了!」)
 由於沒有電子音源,日常生活中應該是沒有機會聽到的。
「這個嘛,我執行任務的時候被擊落了,就是那時候發現的。」
「發現了唱片?」
「不是,是大概這麼大的圓球,還有圓筒一樣的東西構成的機械。突然一個漂亮的美人魚就唱起來了。」
「留影機……」
 諾克諾呆呆地自語。
 留影機是三千多年前記錄影像和歌聲的設備,在幾千年的時光中,有的毀壞,有的下落不明……已經基本被當做傳說中的物品了。
 可這一台竟然還能正常運轉!
「它在哪裡?你是在哪裡看見的?」
 剛才還老實地站著的諾克諾突然神色大變,她興奮地搖彌秋的肩膀。
「哇、哇哇哇!我不知道,不知道啦。布蘭特之門的那一帶有對魔隱形屏障,定位資料不可靠的……我當時又出了故障……」
「你要想起來,一定要想起來。」
 看著呼吸急促的諾克諾,彌秋第一次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那也許就是原始影像!翻唱固然也很好聽,可如果能聽到原唱……」
 諾克諾澄澈的眼神像劍一般,她低語道。
「——我就是死也無憾了。」
「可怕。」
「你是機械,是不是敲打一下就能想起來了?」
「我害怕……」
 彌秋渾身發抖。沒錯,阿宅有時候甚至是超越生死的生物。
 眼見彌秋死命搖頭,諾克諾自覺沒有希望,失落地垮下肩膀。可是既然彌秋發現了,那或許早晚也會有別人發現。光是知道傳說之物真實存在,就讓她覺得人生有了希望之光照耀。
「嗯……!」
 諾克諾這麼告訴自己,並握緊了拳頭。這時彌秋說:
「啊,不過那個什麼留音雞?落影機?我有保存錄音數據哦。」
「——放給我聽。」
 諾克諾的聲音有百感交集的氣勢。彌秋又嚇得抖了抖。
「……播放音訊。」
 播放器立刻發出「沙……沙沙……」的連續雜音。
「啊啊,還是……」
 不行啊。
 就在諾克諾失望的瞬間,雜音和音樂都歸於無聲——超越三千年時光的豐沛旋律流淌而出。
 音質絕對說不上好,但那裡面有充滿生命力的氣息和真實歌聲的力量。雜音之間的呼氣聲,齒舌相碰的聲音,還有歌詞中傾注的情感化作一股洪流傳到了諾克諾心中。
「嗯,我還是覺得跟你的歌聲很像……你怎麼哭了?!」
「……!」
 這要她怎能不哭呢。她想停止哭泣,可眼淚就是接二連三地湧出來。她猛吸一下鼻子,艱難地出聲詢問。
「……音源,能複製一份給我嗎?」
「我又不是影音播放器……」
「是嗎……」
 實在是太可惜了。哪怕音質再差一些也好,能不能讓她再播放一次,自己錄音保存一份呢。可與其讓音質受損,倒不如讓它在記憶中保持永恆……
 陷入嚴肅沉思的諾克諾手中還拿著沒有縫完珠子的禮服裙。
 彌秋偏了偏腦袋。
「那件天空色的裙子,跟那位美人魚穿的那件很像……」
「……!這是你的錯覺,錯覺。」
 雖然沒有原版音源,但諾克諾保存著她的照片。她將照片裝飾在床頭,還因為崇拜她而製作了這條裙子……但這些秘密她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是嗎。可是一定很適合你。哎哎,你能不能穿上唱給我聽啊?」
「那……」
 拒絕讓她聽到了天籟之音的人,這也太不明事理了。
 可是……
「我現在不想用自己的歌污了耳朵。要是做了這種事……搞不好,我會死。」
「會死……?!」
 諾克諾的眼神是如此清澈,彌秋連連點頭,一臉認真地說:「沒事,我可以等。」
 為什麼她會如此執著於我的歌聲呢。諾克諾一面覺得有些煩人,但同時又覺得有一點,一點點,開心。
「可是有一件事你要保證。千萬別把我的錄音放給別人聽。」
「好!可是……為什麼?」
 諾克諾意味不明地笑笑,立刻換了話題:「對了。」
「我幫你補衣服。這點事我還是能做的。」
 彌秋的衣服是簡約的襯衫和短褲,四處都有擦破和燒焦的破洞。如果沒有粉色的長髮,甚至會誤以為是一位少年。
「真的嗎?太好啦!」
 彌秋毫不害羞地脫下衣服直到只剩內褲,諾克諾慌忙關窗戶,拉窗簾。
「縫補之前先得洗一洗……可破成這樣,倒不如重新做一套更快……?」
 諾克諾望著散發焦味的布料,喃喃自語。此時彌秋又開始在裁縫室裡探索。一些還沒清洗的男性衣物之間露出了一截白色的信封。
 她拿出信封念了出來。
「聖律詩院 入學申請」
 諾克諾的視線從破衣服轉向彌秋。
「啊,是緹婭的吧……?她可能想去聖律詩院當偶像……」
 彌秋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來。
「去聖律詩院就能成為偶像嗎?!」
「呃……你不知道嗎?」
 彌秋偏頭。
「聖律詩院,位於飛空鯨魚背上的國家,由擁護基元師尊教誨的人魚們創立,對嗎?我知道啊,可這跟偶像有什麼關係?」
「呃……」
 意料之外的疑問讓諾克諾無從回答。
 對幾乎是常識的事情一無所知,這樣的人要麼是住在祕境當中(例如龍族帝國東部等地區據說就過著風俗古老的生活),要麼是在其他星球出生的,要麼……就是從三千年前突然穿越過來的。
 可彌秋不屬於其中任何一種。
「總、總之,聖律詩院是由偶像培育學校組成的國家。」
「那只要去那裡上學就能成為偶像了吧?」
 諾克諾搖了搖頭。
「不是的。我想並不是所有學生都會做偶像。演員、攝影師、電影編劇、舞台劇導演……出路各有不同。」
「可是可是,他們都有可能成為偶像吧?」
 彌秋的眼睛閃閃發光。
「諾克諾也去當偶像嘛。你美妙的歌喉一定要讓所——有人聽見!如果能跟你一起成為偶像,那該多好啊!」
 諾克諾搖了搖頭。
「……不行的。」
「為什麼?」
「因為,我……」
 就在諾克諾尋找合適的措辭,視線游移之時,店門方向傳來了「噹啷噹啷」的門鈴聲。門上掛了今日停業的牌,應該不是客人。是緹婭回來了。
「彌秋,衣服、衣服!」
「啊?我就這樣也無所謂啊?」
「不行!總之你先去衣櫃躲著……!」
 諾克諾將彌秋塞進衣櫃,慌慌張張地走出裁縫室迎接緹婭——可緹婭旁邊還站著她的約會對象——路易。諾克諾僵住了。
「今、今天已經,營業結束了……!」
「你果然還是不能接待啊?抱歉哦!」
 緹婭一邊發出清脆的笑聲,一邊抱住路易的胳膊。
「我今天要跟路易去看演唱會。太厲害了,居然搶到了今晚的票!真不愧是你。」
「還好啦……」
 路易試圖故作高冷,可還是露出了很受用的表情。
 她是為了炫耀這事才回來的嗎?諾克諾有些不明就裡。突然路易的手伸向了她的眼睛。還沒來得及躲開,長長劉海之下的眼睛已經露了出來。
「嗯嗯,果然長得很可愛嘛。怎麼樣,我應該還能再搞到一張票哦。」
「哈?」
 緹婭的變調的聲音透露出不悅,指甲摳住路易的手臂。
「不行不行!因為……你說對吧?」
 緹婭意味深長地壓低了聲音詢問諾克諾,諾克諾點頭回應。
 今夜的演唱會……一定是華麗又夢幻的舞台。比太陽還耀眼的偶像們會將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晝。
 可是,她不能去。
 是的,絕對不能。
「……嗯。」
 諾克諾的聲音幾不可聞。
 路易動作粗魯地放下諾克諾的劉海。
「是嘛。那還真可惜。」
「那我們走啦,會給你買禮物的!」
 相互依偎的兩人消失在被火燒雲染紅的街道盡頭。
 演唱會很快就要開始了吧,店舖的玻璃門外可以看到來往的行人。他們每一個臉上都綻放著笑容。
 除了諾克諾以外。
 因為夜晚,夜晚就要降臨了。

 諾克諾回到裁縫室,彌秋還是沒從衣櫃裡出來。原來她已經抱著膝蓋睡著了。
 她打開衣櫃,正在想要怎麼辦,彌秋彈了一下,睜開了眼睛。
「哈,這種狹窄黑暗的感覺很像保管庫(HANGER),我一下就睏了……」
「要是睏可以睡我床上。我不介意的。」
 裁縫室旁邊是諾克諾起居的小房間,裡面放著一張單人床。
「不了,還是這裡最棒。舒服……」
「你喜歡就好……」
 諾克諾一邊以餘光看著再次回到夢鄉的彌秋,一邊開始著手修補她的衣服。她決定洗乾淨之後,在開洞的地方縫上可愛的刺繡貼。她把很早之前打折時衝動購買的一些刺繡貼找了出來,它們太過可愛以至於無處可用。
 她一針一線仔細地縫了起來。
 讓埋頭沉浸在針線活中諾克諾回到現實的,是窗外傳來的「咚……」的一聲巨響。雖然因為拉上了窗簾,看不到外面,但諾克諾很快就意識到了聲音的來源。
「是在放煙花嗎?」
 一定是舞台效果吧。
 說著,諾克諾看了一眼彌秋,愣住了。
 原本睡得正香的彌秋已經從衣櫃中坐起身,以銳利的眼神看著窗外。加特林機砲也對準了窗口。
 咚、啪啦啪啦……咚……
 原來是接二連三的煙花聲,彌秋肩膀鬆弛下來,哈哈笑了起來。
「什麼呀,原來是煙花啊。搞錯了。」
「嗯、嗯……」
 那種讓人脊背發涼的緊張氣氛已經消失無蹤。可她還是不知道應該如何反應,便又將視線移回到了手上。
「演唱會,你不去嗎?」
「因為我沒有票……」
「那要不這樣,我帶你去!咻的一下飛過去就不需要票了吧?走吧!」
 彌秋出了衣櫃,利落地穿上衣服,順手拉住了諾克諾的衣袖。諾克諾試圖反抗,但彌秋的力氣比她大,她從椅子上往前趔趄了一下。
「快點,快點。煙花表演要結束了!」
「那個,我就算了,你自己去吧。」
「兩個人一起肯定有意思多了!」
 彌秋打開窗戶,冰冷的夜風呼呼地灌進來,揚起諾克諾的頭髮。被長劉海遮住的視野一下子打開,夜晚的街景在眼前展現開來。
 但眼睛習慣了室內燈光,看夜晚的街道覺得黑得可怕。街燈像怪物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是怪物無底的肚腸。
 啊啊,即使在這裡發生了血腥慘劇,恐怕也會被完全吞噬,不留一絲痕跡吧。
「……啊。」
 諾克諾發出像細沙灑落般縹緲的聲音,站立不穩跪在當場。
「哈、哈啊……哈啊……」
 無論是吸氣還是吐氣,感覺都進入不了大腦。
「諾克諾、諾克諾!」
 好可怕、好可怕、不要……
 她的視線逐漸被黑暗填滿,只有彌秋的聲音是明快的。

 

「——一個月亮很美的夜晚,馬戲團來到了這裡。」
 彌秋端過來的熱牛奶像剛煮開那麼燙,諾克諾用毛巾包住杯子,呼呼地吹涼。
「我好久沒有來過陸地了。『千萬不能在夜裡歌唱,會有可怕的東西找上你的』——我被再三如此告誡,可是皎潔的月光是那麼明亮……我忍不住唱了那首歌。」
 所以——可怕的東西找上了我。
 說及此處,諾克諾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回家的夜路上,我看見了一對雙胞胎人偶。他們穿著深紫色的禮服,拿著呼啦圈、雜耍棍,鮮紅的血泊越來越大——還有滾落在地的,雪白頭顱。」
 她握著馬克杯的手指神經質地顫抖起來。
「馬戲人偶望向我這邊。他們的眼睛是四顆綺麗的紫水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逃掉的。他們一定還在一直、一直找我。順著歌聲,找到我這裡……」
 彌秋在衣櫃中默默地聽著諾克諾逐漸激動的陳述。
 諾克諾自己最清楚,無論跟誰說,都會被當做笑話。這已經是將近三年前的事了,可到現在她還是不能放心走夜路!
 如果能放棄唱歌,說不定就輕鬆了。說不定就能安心走夜路了。
——可是。
「我真的很討厭無法放下唱歌的自己……!」
「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很開心能聽到你唱歌。」
「……!」
 彌秋的話明明是不應該的,可聽了之後心中慢慢泛起喜悅之情,諾克諾對自己越發厭惡了。
 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希望你說,你的歌連路邊的小石子都不如。
 求你這樣告訴我:乾脆把嗓子弄啞吧。
 求求你——
 睡夢中沉穩的鼻息傳來,諾克諾輕輕地關上了衣櫃門。
 她又取出天空色的衣裙輕撫,聊以自慰。這是她的心靈最為寧靜的時刻。縫完亮片,基本就算是完成了吧。
 雖然就算完成了,也沒有場合可穿……諾克諾有些自嘲地笑了。
 緹婭回到洗衣店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第二天了。諾克諾心下十分吃驚,以為她肯定會直接回家。
 門鈴聲響起,諾克諾抱著天空色的禮服裙僵坐在原地。
「太絕了,實在是太絕了!」
 渾身酒氣的緹婭走進了裁縫室。粉底、眼妝都糊成了一片,但她已經醉得不在乎這些了。
「給,你的禮物。限定包裝的鮮花糖、鯨魚形髮飾、發光扇子三個裝、八音盒。」
「謝、謝謝你。」
 諾克諾慌張地眨著眼睛,接住塞過來的禮物。也許是因為喝高了,今天的緹婭異常大方。
 她這是怎麼了?諾克諾偷偷打量她。只見她高聲宣佈道。
「——我要當偶像!就這麼定了。偶像最棒啦!」
「要參加入學考試嗎?」
 諾克諾瞄了一眼裝有入學考試文件的信封。
「當然。在這城鎮裡同時舉辦有演唱會和考試,簡直就是命運嘛!明天我穿這個去可好?」
 今天緹婭衣服上的黑色蕾絲是大膽的半透明設計,毫無疑問最大限度地烘托出了她作為魅魔的魅力。可作為偶像是否得體,就有商榷的餘地了。
「……胸部可能有些暴露了。」
「也對。」
「你還有其他的嗎?」
 洗衣店的制服是正統清純的女僕裝設計,可她的私服全是露胸、露腿!每次都讓諾克諾不知道該看哪裡。
「啊——討厭!客人的衣服裡沒有正好的嗎?借來穿個一天不會露餡的。這個土氣,這個超級土氣,還不如套個垃圾袋好看呢!啊啊討厭!就沒有上得了檯面的衣服了嗎?」
 緹婭隨手抓起身旁的衣服依次檢視,逐漸向裁縫室深處走去。最終她的手放在熏黑的衣櫃門上。
 糟了!
「慢、慢著!
 雖然裡面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但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擅自讓彌秋留宿,搞不好會被罵。
 她已經聽見衣櫃中彌秋的加特林炮和櫃璧摩擦的聲音了,恐怕是醒了吧。諾克諾用力咳嗽起來,企圖將聲音掩蓋過去。
「那你也幫我找衣服啊……」
 緹婭猛地回頭,她的眼神落在諾克諾手中的天空色衣裙上。
「……那這個是?」
「啊!」
 諾克諾猝不及防,正欲把衣裙藏在身後,可緹婭眼疾手快地搶走了衣裙。她對著燈光高舉起裙子,著迷地喃喃自語。
「……好漂亮。這是哪來的?我怎麼不記得接到過這件。」
「那……」
 諾克諾答不上來,眼神飄忽。她得找個像樣的謊言瞞過去。
「這件是客人很久都沒來取的。我正想著要怎麼處理。」
「如果是我來工作之前的,那早就過了保管期限了……」
 緹婭像是拿定了主意,宣告道。
「那我收下也沒問題了!」
 咣當!
 衣櫃門差點就要猛然打開,被諾克諾千鈞一髮之際按住了。即使這樣,衣櫃裡面的東西還是咣當咣當地亂撞。
 緹婭驚訝地看著她。
「……找我嗎?」
「最近櫃門有點鬆了。我會修好的。」
「是嗎。那這件我就收下啦!要是穿著它站到舞台上……一定很完美極了。」
 緹婭將衣裙貼在身上,原地轉了一圈。層層疊疊的六角紋蕾絲像飛舞的晚霞。
 諾克諾像覺得耀眼似的瞇起了眼。
「嗯,一定很適合你。」
「還有這些我也一起借走吧。」
 緹婭乾脆利索地將掛著的客人的衣服塞進麻布洗衣袋,遞給諾克諾。
「明天你把這些拿過來。聽說熱望廣場有去鯨魚的飛艇。拜託啦。」
 諾克諾有些疑惑。
「平時給你拿行李的那些人呢?」
 他們以給緹婭提行李為己任,圍繞這個位置甚至展開了殘酷激烈的鬥爭。諾克諾當然不能奪走這份榮譽。
「笨蛋,偶像的入學考試怎麼可能帶男人去嘛。早上七點,不可以遲到哦。」
「嗯、嗯……」
「走啦!」
 緹婭像一陣狂風一般關門而去,彌秋也從衣櫃裡跳了出來。
「你為什麼不說話?衣服成那女孩的了!」
「……沒關係。」
 諾克諾的說辭似乎是在自我安慰。
「緹婭人長得漂亮,比起一輩子都沒人穿,還不如讓她去穿……」
「你來穿是最好的。那條裙子也在等你啊!」
「——我都說沒關係了!」
 對發出這麼大音量最吃驚的是諾克諾自己。她摀住嘴巴,有些站立不穩。喉嚨深處像是被烈風擦過,有些微鮮血的味道。
 她努力讓顫抖的肩膀平復下來,不再說話。彌秋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了。
 衣櫃門咿咿呀呀地關上。裡邊已經沒有秘密的寶物了。
 

 天色漸亮,熱望廣場上停著一架飛艇。在這架可以往來於陸地和鯨魚之間的交通工具前聚集了幾十名少女,她們穿著明麗惹眼的服裝,彷彿春天提前到來了一般。
 有頭戴鮮花的植培種少女,還有長著可愛獸耳的高等獸,既有人類(human),也有幽靈。聖律詩院不問出身,不問年齡,因此才有如此極具特色的報名者。
 時間很快來到八點,緹婭還是沒有出現。一名似乎是入學考試領隊的惡魔女性頻頻看懷錶,看樣子集合時間就是八點了。
 難不成她睡過頭了嗎?
 就連工作她都要一週睡過頭一次,一點也不奇怪。就在諾克諾雙手交握於胸前,焦急等待之時——
「不好意思,我忘了今天有新產品上市~」
 伴隨著毫無緊張感的拖長音,緹婭跑了過來。她手上拿著剛上市的新品奶昔,淡檸色的飲料劇烈搖晃。雖說冬天已接近尾聲,但依然十分寒冷。她頭戴草帽,身穿雪白的連衣裙,可以說鼓足了勁頭。
 可諾克諾吃驚不是因為她遲到,也不是因為她清涼的著裝。而是因為她看見了緹婭身後向廣場飛來的粉色物體。
「——彌秋!」
「嘿嘿嘿,我還是來了。」
 在其他少女的注視下,彌秋利落地轉了一圈。
 諾克諾很早出門,大約六點過就出了裁縫室。她怕吵醒彌秋,還輕手輕腳地出來的呢。 
 緹婭交互看著二人,露出驚訝的表情。
「……誰啊?」
「我是彌秋。諾克諾的朋友!」
 彌秋得意地抬頭挺胸。
「啊?諾克諾還有除了我以外的朋友?!」
 真的假的?緹婭還在大受震撼之時,領隊老師啪地關上了懷錶。
「——時間到。大家登艇吧。」
 除了諾克諾,還有其他人聚集到廣場上目送少女們。他們似乎是家屬,也和少女們一起坐上了飛艇。雖然進不去考場,但允許他們在飛艇中為少女們加油鼓勁,直到考試的那一刻。
 飛艇輕盈地離開地面,少女之間充斥著緊張和興奮,還有些許膽怯的氛圍。可這些心緒也很快消散,她們陸續從有屋頂的客艙站起身,走到陽光燦爛的甲板上。
 今天是個大晴天,風儘管很大,但明媚的陽光讓人暖洋洋的,以至於有些出汗。
 這些來自惑星庫雷各地的少女不愧是立志成為偶像的人,她們很快就熱絡地交談在了一起。
 哎,你是哪兒來的?
 對了,我們加好友吧!回頭給你發訊息。
 要拍咯~來,比個剪刀手!
 哎呀,我閉眼睛了。再來一張~
「好熱!討厭死了,要脫妝了。」
 緹婭也脫下草帽,鬆開束在一起的金髮。頭髮就像砂金一般華麗地撒開,隨風舞動著。
 這要是在斯基匹亞利,人們早就為這美麗的秀髮轟動了。詩興大發的男人們甚至會為她獻唱一兩首——可少女們都專注於自己的事情,並未留意。
「……哈?」
 長這麼大,她還沒受過這種不被人關注的屈辱。緹婭輕搖下唇,無處安放的視線只好投向地面。
「呃……」
 諾克諾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只能用力抱緊了胸前的行李。有些老舊的麻布洗衣袋中放著緹婭選好的衣物。一套正好適合這個季節的粗花呢套裝,還有一件點綴著牛仔質地星星和亮片的白色棉質禮服裙。兩件都是諾克諾根據客人的要求製作的,客觀地看也是非常不錯的設計。
 而那件諾克諾傾注靈魂完成的天空色衣裙則疊成小小一塊,放在洗衣袋的最底部。這似乎是她一點小小的抗議。明明那麼大聲地告訴彌秋沒關係了,態度卻左搖右擺。諾克諾又有些自我厭惡了。
 彌秋絲毫沒有察覺諾克諾心情,她像一顆彈跳的玻璃珠似地在甲板上跑來跑去,撐著扶手探出身子,天真地指著在鯨魚周圍飛翔的鳥群。
「哎哎,我第一次看飛得這——麼慢的鳥!對了,我要不抓一些好了?因為沒吃早飯,正好肚子咕咕叫呢。」
 咕~彌秋肚子發出叫聲。
 戰鬥機器人不需要攝取動物性蛋白,她只是在開玩笑罷了。可現在的諾克諾並沒有心思欣賞她的幽默感。
「別這樣,算我求你了。」
「誒——」
 就在彌秋不滿嘟嘴的時候。
「哎喲,呵呵,這不是洗衣工小姐嘛!」
 嘈雜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回頭一看,是一名滿臉驚訝的女子。她頭戴一頂帽簷寬闊的帽子,上面有巨大的羽毛裝飾,身穿一看就價格不菲的白色巴斯爾禮服。她一邊扭著腰肢,一邊向緹婭的方向走來。
「洗衣工小姐也要參加入學考試啊。」
「……拉拉蓓爾拉大人。」
 來不及做出客套的笑容,緹婭的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哎喲討厭啦。你就不能不加大人嗎?同在這艘飛艇上,就沒有客人和洗衣工之分了。懂了嗎?」
「嗯嗯,也對哦?一起加油吧,拉拉蓓爾拉!」
 面對有些刻意的狎昵態度,拉拉蓓爾拉柳眉輕蹙,但很快就露出了美麗的微笑。
「對了,你知道入學考試的內容嗎?」
「聽說每次都不一樣?可是唱歌跳舞是一定有的,我倒是沒有特別在意啦。」
「那你可真厲害。我修習了將近十年,儘管老師們都向我保證我已經有了隨時站到舞台上的實力,可還是挺擔心的。雖然旁人常說謙虛也是我的美好品質……不知道洗衣工小姐師從哪位老師呢?」
 緹婭依然保持著客套的笑容,略有些尷尬。拉拉蓓爾拉做作地窮追不捨。
「洗衣工小姐?」
「哎喲,我的老師只在業內有名,恐怕你不認識。要不是有人引薦,恐怕都不會教我的。」
「原來是這樣,實在是太羨慕了!」
 拉拉蓓爾拉的表情變得神氣十足,和她的話形成鮮明對比。緹婭的臉頰則像是塗了深紅的油彩一般。
「我老師對保持體型的要求也十分嚴格……對那種甜品也是。」
 拉拉蓓爾拉望向緹婭手中的檸檬奶昔,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都要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喝是什麼時候了……我真的好羨慕洗衣工小姐啊。」
「……哇啊,真辛苦哦。」
「是。」
 兩人說話的這段時間裡,飛艇也在持續升空。飛艇穿過鳥群,突破雲層,很快就會達到鯨魚的穹頂(dome)。
 忽然之間,飛艇被氣流衝擊,像海浪一般搖晃起來。
「哇啊!」
 奶昔杯子從緹婭手中鬆脫,飛向空中。
 杯子撞在拉拉蓓爾拉的胸口,淡檸色弄髒了雪白的禮服裙。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替換的衣物我帶了許多,沒有問題。請不要介意。」
 拉拉蓓爾拉露出了好整以暇的微笑。
 緹婭用抽皮鞭一般的尖銳聲音喊道:
「諾克諾,行李!」
「——!」
 一直在一旁觀望卻無計可施,戰戰兢兢的諾克諾突然被叫到,嚇得縮在原地。
「怎麼啦?」
 彌秋一邊悠哉地發問,一邊湊上前來。
 諾克諾弄不清緹婭的意圖,將行李遞了過去。緹婭將手插了進去。
「就算帶了替換的衣物,抹布總沒帶吧。你用這個擦一擦吧。」
 緹婭遞過去的是天空色的禮服裙。
「……哎?」
 諾克諾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表情,彌秋也睜大了粉紅色的眼睛。
 燦爛的陽光下,細小的珍珠流光溢彩。因為被疊成了很小的一團,很難辨別出這是一件衣物,但像薄雲一般細膩的頭紗怎麼看也與「抹布」相去甚遠,拉拉蓓爾拉也吃驚地皺起了眉頭。
「你說,這是抹布……?」
「是的,那些過時的衣服我都拿來當抹布用的。來,快擦一擦。不然就擦不掉了。」
「既然如此……」 
 拉拉蓓爾拉心下猶豫,但還是伸手去接遞過來的衣裙。
 剎那間一股烈風吹起,禮服裙脫離二人的手飛到了空中。拉拉蓓爾拉伸手也沒能抓住,裙子就這麼飛向了高空。
「——啊。」
 諾克諾追著禮服裙,從欄杆處探出身體。手指抓了個空。夠不到。
 裙子輕盈地遠離了飛艇——
 諾克諾忘記了周圍的一切,她腳踩上欄杆,站起,奮力地想要把衣裙撈回來。可禮服裙好像在嘲笑她一般,擦著她的指尖,一邊閃爍著光芒,一邊飛舞落下。
 失去了平衡的諾克諾的身體也被甩到飛艇之外。她總算抓住了裙子,可已經太遲了。
「——呀啊啊啊!」
 不知是誰的慘叫劃破天空。
 諾克諾朝著正在上升的飛艇相反的方向墜落。
 諾克諾胸前緊緊抱著禮服裙,冷風自下而上割著她的面頰。被甩出墜落的身體,眼前逐漸靠近的藍海。諾克諾終於意識到,自己做的事會有什麼後果。
 很快她就會狠狠地砸在海面上,弱不禁風的身體會變得像風乾製品那樣扁平吧。小命自然不保,無數的血肉殘骸則會變成魚兒們的餐食。
「……!」
 面朝落下珍珠般眼淚的諾克諾,彌秋說道。
「哎哎,天氣好好啊!」
「哎?」
 她抬頭一看的,那不是幻覺,彌秋就在眼前。在大約距離一米的上方,她和諾克諾一樣在自由落體,雙眼發出興奮的光芒。
 為什麼?
 諾克諾呆若木雞,彌秋用游泳似的姿勢在空中劃著靠近,與諾克諾肩並著肩。
 她粲然一笑。
「那件裙子還是得你來穿!」
「嗯、嗯……」
 諾克諾被彌秋天真爛漫的態度感染,連連點頭。她用空著的左手握住彌秋的手,緊緊抓住她。
「哎,我們會平安無事嗎?」
「當然了!」
 彌秋回答著,腳底的引擎發出巨大的轟鳴,吐出白色的氣體。二人的身體逆著重力開始上浮。
 不愧是立志成為偶像的戰鬥機器人。諾克諾剛鬆了一口氣,突然「咕~~!」的一聲不分場合地響起。
 彌秋露出愁容,用空著的左手摸摸肚子。咕——肚子又叫了。
「嗚嗚,可能還是不行……肚子好餓……」
「誒,誒誒誒誒?!」
 噗嘶……一個漏氣的屁似的聲音響起,引擎完全停止了運作。二人的身體再次開始自由落體,海面眼看著越來越近。
「——!」
 諾克諾已經連慘叫的心情都沒有了,可彌秋卻快活地說:
「所以你要唱歌呀,諾克諾。這樣我就連肚子餓都不怕了!」
「誒……」
 她想,我不可能做得到的。
 這種時候還講這種笑話,她是不是瘋了。
 可向著自己伸出手的彌秋還是一如既往地開朗,諾克諾突然有了一種想法。 
 穿著襤褸的衣衫出現在眼前的彌秋。將煙花的聲音誤認為爆炸音的彌秋。對她而言,命懸一線的瞬間一定不過是家常便飯吧?
 無論何時,彌秋都在認真地度過每一天。此時此刻,彌秋是不可能對諾克諾說這種笑話的。
 她只不過是,打心眼裡——
 彌秋連同禮服裙一起握著諾克諾的手,像小太陽一般微笑起來。
「因為我最喜歡聽你唱歌了!」
——曾經那個由美人魚組合帶來的百慕大演唱會萬人空巷,甚至相傳「在演出的當天槍聲都會停止」。
 諾克諾張開了嘴。薄唇被風撞擊,翻動,震顫。微弱的氣息被瞬間吹散。
 即使如此,諾克諾還是像穿針引線一般,緩緩織出美妙的歌聲。那是三千多年前,充滿了整個惑星庫雷的美人魚的歌。那是她們的生命絢爛綻放的歌。
 要說這世上唯一對萬物都一視同仁、不帶絲毫偏袒的東西,恐怕就是時間的流逝了。無論是神明、人類(human)、美人魚、戰鬥機器人,還是惑星庫雷和這片大地,都會被飄落的時間逐漸覆蓋。
 可唯有歌聲,一定能對抗時間的無情,如嚆矢一般直擊人心。
 彌秋閉上雙眼,快活地聽了一會兒,輕輕地說:
「——我真的,好喜歡你的歌。」
 原本氣若游絲的引擎發出轟的巨響,恢復運作。海面近在眼前,雪白的排氣在水面衝出環形的波紋。
 千鈞一髮之際,二人開始上浮,朝著位於遙遠上空的飛艇飛了上去。諾克諾抓緊彌秋,二人與海面的距離飛速變遠。
「好、好厲害……」
 諾克諾輕嘆。彌秋嘟起了嘴巴。
「哎,你再多唱點嘛。」
「……真是的。」
「哄(痛)、哄(痛)。」
 諾克諾一邊輕擰彌秋的臉頰(人工皮膚和人工肌肉組成的臉頰像年糕一樣軟糯),一邊像洗澡哼歌那樣,唱出輕快的旋律。彌秋噴出的白色氣體也變成了愉悅的星形。
 兩人安全回到飛艇。諾克諾剛一站上甲板,緹婭就率先跑上前來。
「傻瓜傻瓜傻瓜!」
 她一邊罵,一邊緊緊抱住了諾克諾的身體。諾克諾在她懷中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手足無措。緹婭一邊流淚一邊吼道:
「不、不要為了我的抹布做這麼危險的事啊……!」
「……嗯。」
 諾克諾掙脫她的懷抱,小聲應道。
 同樣降到甲板上的彌秋溫柔地碰了碰諾克諾的手。那手緊握著禮服裙的蕾絲,關節都泛白了。彌秋伸手接過衣裙,在諾克諾身上比劃。
 只見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這條裙子還是最適合諾克諾!」
「哈啊?」
 緹婭發出了輕蔑的笑聲。
 這期間,飛艇也在不斷接近聖律詩院的穹頂(dome),很快就要到達了。帶隊老師公事公辦地宣佈道:
「那麼陪同的家屬請止步於此。今天參加入學考試的三十八位學員請做好準備。」
「——!」
 諾克諾抬頭。
 張開嘴。可動彈不得。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像用刀子抵在自己胸口上一般。心臟彷彿要一撕兩半,牙齒陣陣打架。
——給我勇氣。
——請給我勇氣吧。
 她緊握彌秋的手,彌秋回握了她,用力到有些痛。
——快上啊,去吧!
 這是比語言更強有力的催促,諾克諾點了一下頭。
 從美麗的月亮升起的那個夜晚開始,自己就一直在撒謊。
 對故鄉的友人,對彌秋——不,是對自己。
 她再也不想撒謊了。

「請讓我們也參加入學考試。我們也想成為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