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個王冠聖域之中,利浦莫海域的溫暖和娟美也算是天獨厚,這裡是夏季熱門的旅遊景點。
海岸線上白堊色的房屋鱗次櫛比,其中大部分是住在天空之都王冠齒輪的富裕上層階級的別墅。
對於過著艱苦日常生活的地表人民而言,來利浦莫休假反而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天堂般的旅行。
時值秋季,休假的季節剛結束。海溫也不算高,也難怪羅洛瓦他們來到的沙灘上沒有任何遊客的身影。
在羅洛瓦他們手忙腳亂地解毒時,莫達利翁不知從哪裡牽來了一匹黑馬。
「這是我的馬,叫尼古拉。羅洛瓦坐我前面。」
「你不會趁機對羅洛瓦下毒手吧?」
拉迪莉娜的視線銳利如刀。
被莫達利翁下了毒後,她失去了對這人僅存的一點信任。
「你想太多了。帶病人騎馬的話,搖動越少越好。」
「確實是匹好馬。」
拉迪莉娜盯著尼可拉看了看。
這匹馬確實是配得上騎士團長的座騎,肌肉發達,毛色光亮,與路邊拉車的騾子簡直是天壤之別。
牠穿著像盔甲一樣的漆黑甲胄,臉被頭盔遮住,但透過縫隙可以看到一雙平靜而充滿智慧的眼睛。
「那我騎尼古拉不就好了?」
「不行,讓技術不如我的騎手碰尼古拉對牠不禮貌。」
「哈?……你憑什麼說我比你差?」
拉迪莉娜目瞪口呆,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樣子。
莫達利翁輕撫著尼古拉藍色的鬃毛,一臉毫不在意。
「這是事實。」
「……!」
拉迪莉娜氣得嘴唇直哆嗦,但身為充滿尊嚴的龍族騎士,不能在沒有根據的前提下隨意作出和實力相關的發言。
尤其考慮到對方是暗影騎士團的騎士團長,比較馬術自己確實沒什麼優勢。
「……我們龍族騎士是與龍族共存的戰士,沒有必要修習馬術。」
「沒錯,所以你無需多想。我也得給你找匹馬來……羅洛瓦。」
「啊……是。」
在莫達利翁的指示下坐在他前面的羅洛瓦,望向走在他們身旁的拉迪莉娜。她身上傳來的殺氣幾乎能令他感到一陣熱意。
「呃……」
除了被擊中的傷口外,他還感到一陣頭痛。顯然是被某些人搞的。
莫達利翁的外表雖然神秘而美麗,但這傢伙真的——神經粗到令人無語。
簡單說,拉迪莉娜和馬的配合幾乎是令人絕望的等級。
莫名其妙的煩惱越來越多,羅洛瓦不禁抱住了腦袋,尼古拉的步伐卻穩健如故。
離開沙灘,三人沿著海岸線一條石板鋪就的道路走了一段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棟粉刷一新的房屋,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圓形屋頂是清澈的藍色,似乎與天空融為一體。房前屋後裝飾著各種花盆,秋天各式的花卉在微風中搖曳。窗戶敞開著,從哪裡傳來了手風琴的聲音和孩子們的歡笑聲。
要讓人想像一下「天堂」是什麼樣子,恐怕就是這樣吧——這座城鎮的風景幾乎令人產生如此的想法。
「我想像的『王冠聖域』就是這樣啊。」
羅洛瓦喃喃自語,坐在他背後的莫達利翁則低聲回應了一句「嗯,利浦莫嘛。」他的說法中像是藏著什麼別的意思。
羅洛瓦沒有注意到他話裡有話,只是如痴如醉地欣賞鎮子的景色。他突然聽到,白堊色的鎮上不知哪裡傳來了動物的叫聲。
是尖銳的嘶鳴聲。
「馬?」
他一歪頭,差點順著方向從馬鞍上落了下去。尼古拉改變了方向,朝著嘶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尼古拉?」
尼古拉像是沒有聽見莫達利翁驚愕的聲音一樣,邁著自信的步伐朝那邊前去。
沿著向陽的小路前行,就到了一座被華麗的白色鐵門環繞的宅邸。與周圍鱗次櫛比的房屋相比,它顯得十分壯觀,令人不禁發出讚嘆。透過盛開著玫瑰的樹籬縫隙,可以看到一個鬱鬱蔥蔥的草坪和花園。
在那裡,尼古拉終於停下了腳步,打起響鼻,嘶鳴了起來。
這時,一匹耀眼美麗的白馬從籬笆中探出頭來。
尼可拉把鼻頭靠近白馬,而白馬也親切地把臉靠了上去,似乎完全忘了羅洛瓦他們還騎在背上。
跟在後面的拉迪莉娜哼了一聲,嘲笑道:
「你不是很會騎嗎?看起來尼古拉也不當你是一回事呢。」
拉迪莉娜的嘲諷彷彿沒有傳進莫達利翁的耳中。他的視線正朝著宅邸的鐵門,觀察著上面錒刻的鳥類紋路。
「燕子……」
他瞇起了黃色的眼睛,陷入了沉默。
「呃……?」
羅洛瓦不知所措地撫摸著尼古拉的鬃毛,突然聽到了一把女人的聲音。
「哎呀呀,真是匹好馬。」
大家轉頭朝那個方向望去,只見一位頭戴寬邊草帽的老婦人站在大門口,瞪圓了眼睛。
她上身和下身的粗麻布上都沾了黑色的泥污,能看出之前在花園裡忙活。她的皮膚曬得黝黑,頭髮也又乾又亂,衣服也不像貴婦。是這宅邸的僕人嗎?
那位婦女邁著輕快地步伐走來,朝眾人鞠了一躬,臉上掛著歉意。
「哎呀抱歉。我家的馬……阿魯布沒有咬你們吧?」
「啊,沒有沒有!」
羅洛瓦慌張地擺起手來。
「那可真不尋常!阿魯布這孩子性格怪怪的,見人就咬,大家的髮梢啊衣服啊總被她搞得破破爛爛的……」
那匹純白的馬——阿魯布像是聽懂了話,不滿地嘶鳴了起來。
「不過她是匹好馬,照顧得也不錯。」
聽到莫達利翁的誇讚,阿魯布豎著搖了搖腦袋,像是點頭贊同。
老女人朝著馬說:「快謝謝人家,阿魯布。」
隨即轉頭回來繼續說道:「能讓這麼俊的騎士誇獎,我家的馬肯定也很高興。」
女人曬得滿臉通紅地笑著,用手一指宅子。
「您要不介意,就來我家坐坐吧。喝喝茶,正巧也有剛烤好的曲奇餅。」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莫達利翁積極接受了這個提議,拉迪莉娜則用劍柄戳了戳莫達利翁瘦弱的臀部。
從外面就能看出這棟宅邸遠不算小,進去之後卻發現甚至別有洞天。
大門裡是一片修建整齊的庭院,離宅邸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穿過綻放著木香花的拱門,便來到了一座閃閃發光的噴泉前。
羅洛瓦看得眼花撩亂,突然目光對上了遠處一位修剪庭院植物的男人,兩人相互點頭示意。
走在前面的女僕,摘下一朵盛開的白玫瑰插在尼古拉的鬃毛上,又摘下一朵紅玫瑰插在與尼古拉並肩前行的阿魯布的鬃毛上。
「夏天都過去了,我家主人早就回家了,咱們這些人真是閒得發慌呢。能有客人來真是太好了。」
羅洛瓦他們被帶到了庭院中一座精緻的亭子裡。漆成白色的木房頂下面擺著鐵製的圓桌和幾把椅子,輕風吹拂過其中,令人愜意。
羅洛瓦等人坐在那裡等著,沒多久,女僕便托著放有茶具的托盤走了回來。
盤子裝飾著鈴蘭花的浮雕,裡面擺放著新鮮出爐的餅乾,華麗的鍍金茶杯裡冒出柔和的蒸氣。
「我家主人不在的時候,這些都可以使用。各位請用吧。」
羅洛瓦感到盛情難卻,但還是不知道該不該下手。
「多、多謝……」
拉迪莉娜和莫莫克似乎也是一樣。
這麼昂貴的杯子,萬一碰壞了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與這三個僵住不動的不同,莫達利翁毫不在意地拿起了一塊曲子咬了一口,又優雅地拿起茶杯啜飲起來。他的一舉一動簡直都像是畫作成真,甚至令人有些看不順眼。
考慮到莫達利翁是來利浦莫休假的,他大概也是上流階級的人吧。
羅洛瓦捏著茶杯弱不禁風的杯柄,誠惶誠恐地喝下一口紅茶。就在紅茶入口的一瞬間,他感到胸口傳來一陣猛烈的劇痛,一下嗆住了。
「咳、咳!」
紅茶撒得到處都是,但他還是用顫抖著的手把茶杯放回茶碟上。
沒碰碎茶杯就好。
劇痛沒有止息,痛得他扭動身軀,一邊咳著剛剛嗆進喉嚨的水。
女僕用白色的餐巾擦去了茶漬,關切地把手放在羅洛瓦肩上。
「對不起,紅茶不合你口嗎?」
「不、不是……我身上帶傷……」
羅洛瓦為了遮住傷部,在這之前合上了斗篷的前襟。
喘過氣來,為了解釋才打開了斗篷,露出了破爛的上衣和燒焦的洞,以及後面尚未癒合的傷口。
女僕猛吞了一口口水。
「這可了不得,快去找醫生吧。」
「沒關係,這不是能用普通的方式治好的傷口。」
「哎呀……幫不上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啊,我們還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女僕說罷,便匆匆為羅洛瓦取來了乾淨的換洗衣服和靴子。
羅洛瓦看著僕人們堆在桌上的一小堆衣服,連連搖頭。
熨好的襯衫,厚厚的內衣,甚至還有牛皮外套。不知道是不是主人家穿舊的衣服,但看起來乾淨得像是新品一樣,件件高級得讓羅洛瓦感到不適應。
「這、這麼好的東西,我怎麼能……」
「別在意,我家夫人肯定也會這麼做的。本來這些衣服就是少爺長大後穿不上的舊衣服,沒事的。」
「少爺……?」
羅洛瓦回問道,女僕便露出了比這之前都更燦爛的笑容。
「沒錯,就是阿魯布的主人。對了!各位不介意的話,也去和少爺打個招呼吧。」
「那自然。」
用過茶後,眾人離開亭子,羅洛瓦跟著女僕走去。
他們穿過庭院,繞過宅邸走到了背後。或許又來到了海岸附近,空氣中傳來一股淡淡的腥味。
「這邊。」
女僕走在最前,喋喋不休地講著少爺的事情。
「咱家少爺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性格就可好了。無論是家人還是傭人,連養著的阿魯布還有小貓都可喜歡他了。」
「啊對了!之前有次聽說,他們在天上的老家裡也有傭人,那些人的孩子都特別羨慕少爺的各種東西。」
「然後少爺就把自己的東西都分給他們了呢!漂亮的手錶,金尖的鋼筆……還有件外套,帥氣得很!結果還害少爺自己患了感冒,他平時身體結實,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害病呢!」
「——咱家少爺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啊。」
他們穿過了宅邸的後院。
微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附近有一小塊類似懸崖的地方,視野很好,白色柵欄外便是利浦莫湛藍的海。
一塊墓碑如同守望著大海般立在懸崖上。
「都過去十一年了呢。」
女僕露出了微笑。
在標有名字和逝世年份的基座上,矗立著一尊得仰視才能看到全貌的石劍像。石劍由純白色大理石雕刻而成,劍柄上飾有飛燕圖案。
這莊嚴肅穆的樣子,要不是前面擺著祭奠的鮮花,他們可能會誤以為這是件藝術品,而不是墓碑。
女僕跪在墓碑前,掏出一塊棉布開始擦拭墓碑。
輕輕拂去上面的落葉,認真細緻地擦拭雕刻在墓碑上的每一個字母。
那墓碑潔白光亮,一點污濁的地方都沒有,讓人難以相信已經過去十一來年了,恐怕每天都如此保養過。
「哦哦!」女僕像是想起什麼一樣地說,
「少爺很喜歡利浦莫,所以夫人決定在這裡也建造一處墓所——真正的墓是在天上的宅邸那邊。不過,沒關係的。」
女僕停下口,嘴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俯下身來。
「我們的思念一定會成為少爺的墓碑。」
空氣沉重了下來,跟在眾人身後的阿魯布和尼古拉也打起了響鼻,聲音消逝在秋風之中。
注意到這些,女僕的聲音又輕快起來:
「所以我們才希望你們收下那些衣服。這樣少爺的善心就能一直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下去——我們必須幫他傳承下去。」
「——既然如此。」
莫達利翁突然張口插話:
「無意冒犯,但我們可以借阿魯布一用嗎?為了送病人羅洛瓦去領都。謝禮自然會在後日與馬一同還至貴宅……」
女僕毫不猶豫地回答:
「當然可以,請。」
羅洛瓦驚訝不已,不禁插話道:
「這麼隨便就好嗎?不、那個、我這麼說確實也很奇怪但是……!」
無論這裡的主人有多富裕,阿魯布都是他們精心培育的良馬。如果出了什麼事情,最後承擔責任的一定是面前這位女僕。
然而她臉上的笑容如同陽光一般燦爛。
「如果是少爺的話,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借給你們吧!」
墓碑在刺眼的陽光下泛著白光。
*
離開宅邸沿著公路走了一陣,到了黃昏時分,一行人走進了一片樹林。
茂密的樹木遮住了陽光,周圍一片漆黑,讓人很難相信這還是日落之前。沒有了陽光,氣溫急劇下降,刺鼻的植被氣味讓人踏實不下來。
莫達利翁的聲音迴盪在這陰森死寂的森林中。
「你知道王冠聖域分為天上和地下嗎?首都王冠齒輪非常富有,相比而言地表則非常貧困。」
嗷嗷! 嗷嗷!
嗷嗷! 嗷嗷!
「當然,到了天輪聖紀之後也發生了各種各樣的變化。希望戰勝了絕望,地表也吹起了新風。王冠聖域確確實實地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並非患病 的地方一劍斬下,變化就會發生。」
嗷嗷! 嗷嗷!
嗷嗷! 嗷嗷!
「——也就是說,在王冠聖域,這種事情還是時常發生的。」
嗷嗷! 嗷嗷!
嗷嗷! 嗷嗷!
伴隨莫達利翁演講的,是森林中魔獸的吼叫聲。
他們背後有追兵。
羅洛瓦在馬上回過頭去,便看到有垂著口水的魔獸已經追到了離他們不過三米多的地方。
簡單一看便至少有十隻,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
「感謝您這麼詳細講解……但現在!有必要講這個嗎?!」
「確實沒必要。對不起。」
「誰要您道歉了啊!」
「那對不住了?」
拉著韁繩的莫達利翁歪了歪頭。
「也不要讓您換個說法!」
羅洛瓦幾乎要嚷起來,魔獸們則嗷嗷叫得更響了。
他們騎在馬背上跑過森林的小徑,幾乎要被魔獸追上時,崎嶇的道路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座落在路旁的小村落。那裡到處建著磚房,四周蓋著保護用的木柵欄。
只要能到那裡就安全了!
羅洛瓦眼中出現了一絲希望的光芒,同時感覺到身後傳來的殺氣突然緩和了。
「……?」
感到怪異的羅洛瓦回頭一看,發現與魔獸之間的距離比剛剛反而遠了一些。它們猙獰的表情也被猶豫所取代。它們與疾速奔跑的尼古拉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咕嚕嚕……
魔獸們恨恨地瞪了羅洛瓦和其他人一眼,但最終還是像放棄了一樣,轉身回到了森林裡。
「為什麼……?」
這突如其來的結局讓羅洛瓦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回過神來尼古拉和阿魯布已經跑到了路邊的村裡。
太陽落山,村子完全被山脈的陰影所籠罩。
炊煙夾雜著灰燼從房子的煙囪中升起,大概是在準備晚餐。房屋的牆壁剝落,固定用的木柱也都傾斜失修。淒厲的寒風吹過,破碎的玻璃掛燈中的火苗脆弱地搖曳。
雖說也算是田園風光,但和利浦莫漂亮的街道相比,這個村莊只顯得十分沉悶。
羅洛瓦他們在光禿禿的石板道上走著,注意到厩舍裡的牛和騾馬也紛紛以蹄跺地,躁動不安,不知是否是感受到了接近村莊的魔獸。
牠們想必能注意到這種異常情況。
一戶民宅的門打開了,走出了一位蓄著濃密鬍鬚的男人。
他大概五十歲左右,但髒兮兮的皮膚讓他看起來像是六十多歲了。他手裡拿著一把年代久遠的獵槍。
男人用低垂凹陷的雙眼瞪著羅洛瓦一行人。
「你們是什麼人?」
他注意到了莫達利翁的盔甲。
「你是……哦,騎士啊。」
「沒錯。我們要送病人去領都,希望能借住一晚。這村子裡有客棧嗎?」
「這鬼地方看起來像是有客棧的樣子嗎?你要不想遇上麻煩事,最好趁早走人。」
男人舉起了手裡的獵槍,像是威脅眾人他隨時都會開槍一樣。
阿魯布不滿地響了響鼻子,下馬的拉迪莉娜也不快地皺起了眉頭。
實話實說,她雖說沒有期待這裡像利浦莫那樣熱情好客的人,但也沒想到會被警戒到這一步。
莫達利翁下了尼古拉,輕輕鞠了一躬,朝著男人走了兩部。
「失敬了。我們不求什麼,如果能帶我們去一間空屋也好。」
說到這裡,莫達里翁把一樣東西放到了那個人的手裡。
一抹銀光閃過。是枚銀幣。
「啊,哦……」
男人的態度一下就緩和了下來,把手中的獵槍架在肩上。
他低哼了一聲,把手放在下巴上沉思起來。
「空屋……空屋啊……這村裡——啊。」
男人像是想起了什麼,但眉頭一皺,露出了有些苦澀的表情。
「空屋有是有,但裡面住過『怪物』。」
一路上,他便談起了這「怪物」的事,語氣像是在回憶做過的惡夢一樣。
「從我小時候起就有那傢伙。我家的貓貓狗狗全被它殺乾淨了……它把牲畜的肚子咬爛,腸子拽出來吃掉。而且哪怕大人,只要有點不聽話它都不肯饒過。用它那張可怕的臉瞪著我……唉呀,光想起來都讓我毛骨悚然。」
「最後一次見到那傢伙是二十多年前了。有天晚上,聽到山那邊有魔獸的叫聲。不是爭奪地盤的聲音,也不是發情期。是被什麼可怕的東西殺死時的慘叫聲。簡直就是人間地獄。那漫漫長夜結束後,我們全村的人渾身哆嗦著出去看發生了什麼來著。」
「死掉的魔獸堆得跟座小山一樣。小山,不開玩笑,真有那麼多。得有上千隻吧,全都死了,肚子撕開,腸子都流出來。那怪物就站在那座小山前 ,黑色的眼睛發著光,滴溜溜地轉,手上紅通通的全都是血。」
「不用再怕魔獸來了,村裡人倒是高興了,但我這種老本行是打獵的人就沒飯吃了。山上的魔獸被它殺了個乾淨,二十年過去了才終於又見著!那怪物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是希望它死了。好死!」
男人剛講述完,羅洛瓦他們剛好走到了空屋那裡。
怪物住過的地方。
聽到那人令人毛骨悚然的介紹後還想像會是多可怕的地方,但這空屋只能用普通兩字形容。
它位於村子深處一處僻靜的地方,上面雜草叢生,看起來非常脆弱,彷彿能被一陣風吹走或復歸自然一樣。
屋頂的黑土瓦片掉了一半以上,碎裂在地上,和碎石混在一起。木門不知建造時的結構就很差還是怎樣,縫隙在風中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每片窗玻璃上都有形象頗為不自然的洞,好像被石頭砸過。
它看起來破破爛爛的,確實像是擱置了二十年沒有人管理的樣子,但即使如此也不過是座普通的廢屋,不像是什麼怪物住過的空屋。
「隨你們用吧。」
男人似乎在這地方一秒也不想多待,說罷轉身就走。
「恭敬不如從命。」
羅洛瓦等人把尼可拉和阿魯布牽在樹上,走進了空屋。
木製的門上沒有拴鎖,拉迪莉娜隨便蹬了一腳便敞開了。走進屋內,拉迪莉娜環顧四周,點了點頭。
「灰真大啊……不過,倒還不錯。」
「嗯,確實。」
或許這村子的人本來就比較貧乏,房子小得可憐。
木地板破爛不堪,到處都是破碎的窗玻璃、樹葉和大小不一的石塊。老鼠在腳下嘰嘰喳喳叫著,遇到突然造訪的人便四散奔逃。
即使如此,羅洛瓦早就習慣了住在野外,拉迪莉娜在這之前也住慣了這種環境,因此這在他們眼中已經可以算「倒還不錯」了。
有房頂就是好地方,還有擋風的牆那簡直就是天國。
當然,這空屋裡沒通電,漆黑一片,但今晚有月亮。只是過夜的話完全夠了。
屋內靠裡的地方放了兩張簡陋的木床,上面還放著被子,但考慮到年代久遠,還是決定不用。
一行人分工掃乾淨了灰塵和蜘蛛巢,鋪好了過夜的床鋪。
病人羅洛瓦睡在木頭餐桌上,拉迪莉娜、莫莫克和莫達利翁則睡地板。
幾人分食了莫達利翁的便攜食品後,沒過多久便入睡了。
——怪物。
這可怕的字在羅洛瓦的腦後迴響。再加上他仍舊渾身疼痛,沒能輕鬆入眠。如果真的一晚殺了上千的魔獸,那確實對得起怪物這個字。
這裡則是那樣的怪物住過的地方。
外面吹過的風像野獸的咆哮,令人不安。
他半睡半醒地迷糊著,突然意識到天色發亮,夜晚過去了。
屋外響起了小鳥的唧唧叫聲。羅洛瓦睜開了眼睛。
正對上了莫達利翁的雙眼。
「……早安。」
「早安。」
莫達利翁連鎧甲都沒有脫,抱著單膝坐在地上。他黃色的眼睛中映出了羅洛瓦的身姿,閃閃發亮。
「……您沒有睡嗎?」
「不。」
羅洛瓦直觀地感覺到他在說謊。他肯定監視了兩個人一整夜。
暗影騎士團第四騎士團長不可能會在不熟悉的兩人面前進入睡眠這等毫無防備的狀態。
「……」
剛醒來時眼前的模糊已經完全消失。羅洛瓦感覺一直和莫達利翁這麼沉默地對視下去也過於尷尬,便從木桌上爬了下來,走向了空屋的門口。
「你要去哪裡?」
「呃……散散步之類的?」
「門外有口古井,出去洗把臉吧。」
「嗯。」
空屋的門被拉迪莉娜蹬了一腳之後歪斜得更厲害了。羅洛瓦把門合上,輕輕呼出一口氣。
晨曦初露的天空仍殘留著一絲夜色,交界之處鳥兒成群結隊地飛翔。放眼望去,草叢之中可以看到莫達利翁提到的那口古井。那是處石井,上面有個木製的頂篷,旁邊放著一隻水桶。
羅洛瓦涉過草叢,雙腿被朝露沾濕,突然注意到那口古井之前有個奇怪的東西。
那裡有一堆略微隆起的地面,雜草稀疏。上面還堆著些石頭,正中央的一塊有人頭大小,顯然不是自然形成的。
這應該是什麼紀念碑,或是誰藏了寶物的地方,再或者──是什麼人的墓。
這石頭大概原本是直立的,但被什麼東西弄倒了,刻有內容的那面埋了在土裡,只能微微看到一點。
「呃,嗯……!」
羅洛瓦指尖發力,把石碑掀了起來,發現上面雕刻著什麼人為的東西。
擦去泥土後,卻發現雕刻的文字太粗糙,無法正常閱讀。
這究竟是為何、為誰而造──雖然無法得知,但這上面一定藏著什麼人的思念。
羅洛瓦跪在地上,將被泥土沾髒的雙手合十。
這時,他聽到拉迪莉娜的聲音從屋裡傳來。她大概是醒了。
「羅洛瓦!」
「這就來!」
羅洛瓦慌忙起身,朝著來的方向跑去。
一陣風吹過,石碑輕輕倒下,消失在草叢和樹木的陰影中。
這景象卻沒有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