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個巨大的酒杯。
裡面充滿了甜蜜的慾望,表面在邊緣處輕輕張起。
全世界都在等待那最後的、讓慾望溢出杯沿的一滴。
微弱的聲音響起。
沒有感情的男人被吞入無窮的慾望時發出最後聲音。
「混沌大人。」
聲音震盪著空氣,在水面上盪起一圈圈漣漪。這道漣漪微弱得如同宇宙之初,但它緩緩地擴散開來,輕輕地向酒杯邊緣靠攏。
這是片刻的寂靜。帶來終末的沉默。
然後,世界就崩毀了。
洞穴從頂部開始扭曲,化作一團液體墜落。地面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樣帶著光澤,平穩地晃動著,接住了這團液體。
「咕咚」
渾濁的聲音響起,散播著甜美的氣息。
翻湧的淤泥以一種單一的意志緊緊纏繞著刻神指令龍,將他的雙腿、錫杖和腹部都污染成了鮮豔的品紅色。
混沌凝視著那醜惡的樣子,打開了一本鑲滿寶石的黑皮書——阿卡夏之書拙劣的仿造之物。
淺色的紙上描繪了一條巨蛇,緊緊地盤捲在刻神指令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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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一頁什麼都沒有。
混沌輕輕一歪手。
那本華麗的書滑落下來,書頁連連脫落,緩慢沉入了泥濘之中。
「刻神指令龍——統領時間的英雄,無聊的時空間的守護者。真是配得上你的結局呢。」
他臉上浮現的不是完成夙願後那種百感交集的表情,而是一種像看著熟透的蘋果逐漸腐爛、平靜的微笑。
泥濘蕩漾著,翻攪著,混捲著,將刻神指令龍吞入其中,形成了一個形狀。
它正試圖變成一個人的模樣──一個蒙著面紗的女人的形體。
那遮天蔽日的身影太過巨大,太過無情,無法稱之為「人」。
「——往來與過去交融,夢想終於成為現實。」
如舞台帷幕升起時的優雅,伴隨著天崩地裂時的絕望。
改寫現實的大天涯偉大古瑪的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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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了啊,偉大古瑪。即使跳過三千年……也24年不見了?」
混沌抬頭望向天空,呼喚著他親密的朋友。
然而,顯形的偉大古瑪只是看著地面,露出一個難以捉摸的迷人微笑,彷彿沒有聽到混沌的聲音。
混沌嘆了口氣,聳了聳肩。
「你這傢伙總是這樣,真沒意思。我之前也跟你聊過吧。比如說,你有喜歡看的電視節目嗎?我喜歡搞笑藝人去秘境吃黑暗料理的那種。」
這時,一把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請不要對偉大古瑪說這些低俗的話。」
話語本身頗為客氣,聲音卻像是刀鋒一樣尖銳。是獻祭酒杯。
混沌悶悶不樂地噘起了嘴。
「如果沒有我的努力,偉大古瑪也不會再次顯現哦?她陷入沉眠之後,繼續記錄現實的也是我。對我稍微友好一點不好嗎?比如來親一個之類的?」
混沌敲了敲獻祭酒杯裝滿了的玻璃球。
獻祭酒杯輕蔑的態度絲毫沒有改變。
「親吻你?我寧願把自己扔進腐臭的膿血裡。」
「亂說!我這樣的帥哥現在多少見啊?!」
「這樣你辦事方便而已。」
混沌像是大受傷害一樣誇張地後退了一步。
「嗚嗚嗚,你這樣說我壞話我也很受傷的啊。是吧,米卡?」
混沌向旁邊看了看,尋求同意。
他身旁沒有任何人。
混沌眨了眨眼睛,然後笑噴了出來。他越笑越猛,弓起了身子。
「哈哈哈!糟了糟了,我都忘了他已經沒了!畢竟被我獻祭掉了嘛!是吧,小酒杯?」
獻祭酒杯理所當然地置之不理。
他仰望天空,像是高燒下昏了頭一樣地讚頌道:
「啊啊,尊貴的大天涯偉大古瑪!接受我獻上的祭品吧!」
讚譽之辭話畢,濕漉漉的品紅色地面上應聲溢出了眾多覆蓋著黏液的人影。
「啦啦啦——♪」
「咚咚咚♪」
「啦啦啦——♪」
「咚咚咚♪」
穿著縫補斗篷的啦啦啦咚咚咚手裡拿著刀叉跳起舞。蹦蹦跳跳唱祝辭,撒下各色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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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齊聲唱著神聖的傳紀詩歌。
讚美她吧 至高之名
甘露滴落 直至天空
天化為地 地化為天
大天涯 偉大古瑪!
點亮這恐怖又可愛的日子,是載歌載舞的他們,和鮮豔的品紅色水果派。
身著廚師服的謝菲烤製了各種色彩鮮豔的餡餅,擺放在一個巨大的盤子裡。
「甜甜的,甜甜的,甜甜的水果派!」
「放滿了活祭的水果派!」
啦啦啦咚咚咚們舉起了小小的胳膊,撐著巨大的水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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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啦啦啦咚咚咚咚用它們的小腳丫奔跑起來,跳上跳下。
「偉大的偉大的偉大古瑪!」
「請用吧!請用吧!」
偉大古瑪緩緩地舉起了手臂,拿起了遞上來的美味。
光潔的嘴唇分開了。
一排牙齒咬住了濃稠的品紅色。
「——呱唧。」
牙齒之間拉出品紅色的黏線。
偉大古瑪一個又一個地吞下美味的慾望。
想要成為英雄的戰鬥機器人的慾望。
「——呱唧。」
想要獲得勇氣的高等獸的慾望。
「——呱唧。」
沉睡在譫妄記憶中的清廉騎士的慾望。
「——呱唧。」
一個黑黢黢手甲落在泰格莉婭腳下。
橫斷面光滑而美麗,但公頃間變成了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的肉塊。這不是一隻握著劍的手,而是一塊腐爛的肉。
那是一把卑鄙的劍。一把毫無憐憫之心的冷酷之劍。
不管她有多恨他,他的強大永遠在泰格莉婭前面一步。
但這瞬間結束了。泰格莉婭的劍永遠不會擊敗奧布斯克迪特的劍了。
在甜美濃稠的腦海中,一個問題依稀浮現出來。
我為什麼要成為騎士?我為什麼揮劍戰鬥?
過了片刻,答案浮現了。
是為吉拉爾大人復仇。
那麼,今天就是我夙願得償的日子。即使不是我親手,莫達利翁也肯定會毫不留情地將他處死。
啊啊,多麼美好的一天!
夙願終得實現,多麼令人喜悅!對了,應該笑吧。
笑吧,笑吧。
沒有必要再去殺死那個人了。沒有必要為了擊敗他而變強了。沒有必要再揮劍戰鬥了。
英雄什麼的,沒有必要當了。
梳妝打扮一下,出門逛逛街好了。是啊,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這樣為自己活過了。
在那之後,她也只回過一次老家,匯報自己當上了騎士。自家女兒憑著與生俱來的膂力踏上佩劍戰鬥的道路,家人一定非常擔心。
為家人烤烤西點吧。裝滿水果和奶油的草莓蛋糕、撒上如雪糖粉的可可蛋糕、酸甜可口的檸檬輕乳酪,一定能讓餐桌上充滿笑容。
不用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我已經重生了。
抬頭仰望,世界各處都充滿了甜美的氣息,像是熟透了的果實一樣美妙的品紅色。
啊啊、多麼……多麼美麗!
「——咕咚。」
偉大古瑪吞下了慾望,放聲大笑起來。
她的手臂伸向另一個美味。
沉睡在黑黢黢的洞窟中的記憶,炎華之龍煌騎士的慾望。
在看到希可利展示的洞口影片時,拉迪莉娜就明白了,那個影子一定是米卡尼。他是來追殺她們──不,來追殺羅洛瓦的。
從洞口到這裡的路是一條沒有分支的單行道。狹窄的隧道無法左右展開,也不夠高,無法躲避子彈。
要想在這些隧道裡打敗米卡尼,必須利用黑暗,在他認出敵人之前把他解決掉。既然這樣,最好的方法就是讓能用聲音探測敵人的自己獨自上陣。
如果告訴羅洛瓦和莫莫克她的想法,他們一定不會同意。他們會一起迎戰,或是盡力避免戰鬥。
這就是拉迪莉娜保持沉默的原因。
沒關係。那個男人交給她就好了。
都不必借助莫莫克的力量,她一個人就夠了。
「真的……沒事吧?」
羅洛瓦擔心地問。
她幾乎本能地尖銳回應道,當然沒事了。
這樣說不定會被敏感的羅洛瓦感覺到自己真正的想法。
拉迪莉娜沒有直視他的眼睛,只是哼了一聲一笑而過,轉身離開了。
狹窄的隧道裡漆黑一片,看不到一絲光亮。
拉迪莉娜對自己的耳朵很有信心,但她無法僅憑聲音辨認出這條曲折的道路,只能用手摸著泥牆,一步一步沿著來時的道路退去。
但沒有她來的時候那麼順利。
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她感覺這條路長得異常,走了多久都看不到出口。
下一秒就可能會遇見敵人米卡尼。明明再清楚不過了,但在這單調的路途中集中力不斷散失。
她不想閒下來。閒下來就會覺得自己不夠努力,越來越討厭自己。
她不想有多餘的時間。有多餘的時間,就會去想些沒意義的、多餘的事情。
在空洞的思緒間隙,回憶向拉迪莉娜低語起來:
——所謂鴻鷂之志,不過是誘捕弱者的滅蟲燈。
——缺乏想像力!無聊的現實主義者!
——你這麼礙手礙腳為什麼要戰鬥。
閉嘴,閉嘴,閉嘴!
拉迪莉娜在大腦中高叫起來,驅散著這些被詛咒的記憶。
當然,她和莫莫克離開村莊時,常常被一種不安感折磨得夜不能寐。即使蓋上鬆軟的被子試圖入睡時,家鄉人的嘲諷又浮現在腦海中。
拉迪莉娜天生不是一個樂觀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對任何事情是多麼敏感,一直用咄咄逼人的言語來取代關切之情,用這些噪音蓋住了剩餘的一切。
在過去,在未來,這都是她的生存之道。只要這樣走下去,成為傳說中的龍族騎士的大門一定就會向她敞開。
就在這時,聲音響起。
那輕柔的聲音似男又似女,又像單純的弦樂器音調組合。它像是從泥濘中浮出的氣泡一樣,在黑暗中響起。
——好可憐。
泥濘在嗤笑。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毫無內涵的憐憫更讓人憤怒了。
你說誰可憐!拉迪莉娜回過頭來喊道。
——畢竟,你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什麼傳說中的騎士。
——沒錯,不像是她……不像是羅洛瓦。
這是什麼胡話。她和羅洛瓦的人生目標根本就不同,放在一起說根本沒有意義。
——真的沒有意義嗎?
——你只是個凡人,而他如此特殊,你這輩子都無法企及。
凡人。
這突如其來的貶損過於一矢中的,讓她不知道該如何回嘴。
——世界樹的植培種,羅洛瓦。他會成為英雄。他會拯救世界。你不一樣,你永遠不會成為英雄。
——你自己再明白不過了吧?畢竟沒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實力。
——你是個勤奮的人,肯竭盡全力去做事。不是毫無目的地愚蠢用力,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義無反顧地正確努力。
閉嘴,閉嘴,閉嘴!
拉迪莉娜究竟是在朝自己的腦內大喊,還是在現實中真的喊出了聲,她自己也難以辨別。
泥濘嘲笑著,沒有停下來。
——不過呢,你這樣拚死努力,只是一步又一步地喪失可能性。你努力的目的,只是越來越明白你只是個凡人。
——那個黑暗的騎士有天生的肉體。清廉的騎士有才能和時間。沉默的毒騎士有技巧和智慧。
——無法留名青史的凡庸騎士,也並非不是充滿了才華和努力。像你這樣的凡人,付出多少努力都沒有意義。
——莫莫克少年未來也有漫長的生命,有著未來和才能。對他而言,你的記憶不過像是小時候吃過的一顆糖豆的味道一樣,輕輕鬆鬆就被遺忘了。
拉迪莉娜一下哽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泥濘像是耀武揚威般地幸災樂禍道:
——看啊,這就是你的未來。
黑暗中,如幻影般鋪展開來的,是生她養她的故鄉。
坐在桌邊的拉迪莉娜比現在大了一些。同樣,桌旁的父母也似乎老了,眼角和脖子上都有了深深的皺紋。
桌上的菜餚十分豐盛,彷彿在慶祝什麼。烤得香噴噴的整條炸河魚,燒入味的豬肉像寶石一樣閃閃發光,鮑魚湯熱氣騰騰。
拉迪莉娜拿起勺子,舀起一匙湯。
她的手指白皙優美,不像劍客的手那樣嶙峋多繭。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和被陽光灼得又褐又亂的現在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拉迪莉娜與父母聊著家常,餐桌上充滿了歡笑聲。
——多麼幸福。這才是與你相配的,知足常樂的幸福。
的確,在拉迪莉娜眼裡,這一幕也顯得很幸福。非常非常幸福。
但是——正因如此。
尖叫般的聲音從拉迪莉娜的喉嚨裡湧出:
「我不要!」
——為什麼?這是你能迎來的最好的未來了。
「我不要普通人的幸福!我下定決心……要成為最強的龍族騎士了!」
泥濘嗤笑著。
——好可憐。
——在這之後等待你的只有地獄。你的身體會受傷腐爛。你會和所有無名小卒一樣死去,沒有人回頭看你一眼,就像你從未存在過一樣。等待你的只有這樣的未來。
「那又如何?」
在地獄般的痛苦中掙扎著度過一生,總比茫然地離開這個世界,無所事事,快樂地離開要好得多。
因為這就是人生的意義。
因為這就是戰鬥的意義。
——是嗎?那我就給你火吧。
——即使將他人踩在腳下,也要讓自己成為英雄的火。
——燃燒生命,在地獄中前進的炎華!
*
世界翻湧著,潰爛著,扭曲著,融合著。因果法則不可逆轉地、決定性地改變著。
羅洛瓦感覺喉頭哽住了,只是無助地看著。
洞穴黏稠地翻湧著,吞沒了刻神指令龍。羅洛瓦伸出藤蔓想要將他撈起來,卻只像是一根細絲一樣被輕易扯得寸斷。
羅洛瓦盡力避開坍塌的泥漿,避免自己被拖入其中。他躲過大塊的液體,終於落在軟泥地上。
洞穴逐漸融化,洞頂化開之後,視野終於開闊,可以看到四周。
但這裡不是羅洛瓦本以為會看到的岩石山了。隆起十分平緩,無處不在的都只有品紅色的泥漿,連地平線都無法看到。
羅洛瓦心中充滿了無助感,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
「嘎——!」
隨著一聲沙啞的啼叫,監視鳥俯衝到羅洛瓦的肩膀上。牠把頭輕輕地靠在羅洛瓦的臉頰上,似乎想說些什麼。
這是怎麼了?
他仔細一聽,通訊器傳來了沙沙的聲音。
是平緩冷靜的男聲。
「……羅洛瓦,拉迪莉娜,能聽見嗎?」
是莫達利翁。羅洛瓦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大喊了起來:
「我是羅洛瓦!是,能聽到!」
「匯報現狀。」
一個字都不多餘的問題。
羅洛瓦一瞬間有點不知所措,抬頭望向那遮天蔽日的巨大女人的輪廓。她與常暗村教堂裡所供奉的那個蒙面女子石像十分相似。
只有一種可能的解釋。
「……偉大古瑪顯現了。」
「這樣啊。哎……倒肯定是這樣了。」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現在在幹什麼?」
「我不知道。她就微笑著四處看……」
「哦哦,就是剛剛睡醒的樣子吧。畢竟睡了三千年,可能腦子還沒轉過來吧。」
莫達利翁的語氣帶著點嘲諷,但充滿了無力感。
「地點是布蘭特之門的遺跡——」
羅洛瓦正要接著解釋,卻被莫達利翁打斷了:「不,是暗邦。」
「哎?」
「因為你們沒有去布蘭特之門吧。雖然我指示你們去布蘭特之門……」
他這又是在說什麼。
「等等……這裡不是布蘭特之門嗎……?」
「不是。這個通訊器的位置資訊是暗邦。在玩具工廠北側15公里左右的位置。」
不可能啊。
羅洛瓦他們為了逃離混沌,離開玩具工廠之後一路朝南,進了布蘭特之門,抵達了利亞,然後離開了利亞之後一直也都是在毫無瘴氣的寒冷大地上行進。
那裡怎麼看都不可能是暗邦的樣子,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不可能是暗邦。
「嗯,就像是夢遊一樣吧。『巨軀』的感染者的夢會受到操縱,無論是夢中還是夢醒後都會誤認為自己是憑藉著自己的意志在行動。你們看到的現實,只是『巨軀』創造出的夢境而已。」
「……這、不會吧……」
難道說,他們以為抵達的利亞以及與他們一直相處的希可利都不過是一場夢?
直矗雲霄的摩天樓,摩肩接踵的人群。
即使知道了真相,但那一切都依舊像是現實。
「我現在的位置離你們大概有30公里。附近的樣子簡直像是發高燒的時候做的夢一樣。地上天上到處都是甜膩膩的粉紅色,四處是橡皮泥一樣扭曲的建築物,所有人都像瘋了一樣,狂笑著掠奪,哭泣著姦淫,一邊唱歌一邊投身淤泥之中,叫喊著『偉大古瑪大人! 』——這藥嗑得夠勁啊。」
莫達利翁破罐子破摔地描述著,隨即閉上了嘴。通訊器的另一側隱約能聽到各種奇怪的聲音。
房屋被摧毀時尖厲破碎聲,依稀能聽見的嬌呼聲,以及不合時宜的歌曲。
那是慾望的歌聲。
那是讚美的歌聲。
「我從監視鳥那裡得到報告,現在王冠聖域各地都在發生類似的事情。本以為十年前的『巨軀』現象已經平息,但看來我還是過於樂觀了。以南部為中心,地面上各處皆成了狂歡節現場。當時聚集人心的騎士吉拉爾和他的朋友奧布斯克迪特都已經不在了。南部的騎士團長特泰格莉婭精神衰弱,我也在暗邦──不過就算我在國內估計也沒辦法像他們那樣應對吧。 」
畢竟那兩個都是認真得起來的死腦筋。
莫達利翁低聲道:
「基元大學那邊認識的人,布蘭特之門的妹妹那邊也都匯報發生了類似的情況。」
「您還有妹妹啊?!」
羅洛瓦不合時宜地忍不住問。
憑他那副我行我素的樣子,羅洛瓦一直以為他肯定是獨生子。
「啊。但不是甜言蜜語地叫我『哥』的那種,在我面前張口就是『死混帳』,還會來蹭吃蹭穿,但她畢竟是我妹妹,而且她的情報收集能力的確了不起。總之可以確認,這種『症狀』在全世界範圍內都在發生。 」
羅洛瓦不知道混沌的真實身分究竟是什麼,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
但可以肯定的是,三千年來,他一直潛伏在庫雷,用他豐富的知識維持自己的地位,播下了一顆又一顆災難的種子。
現在,隨著偉大古瑪的顯現,終於一齊結下了果實——
「幻夢不斷湧入現實,如果影響繼續擴大,最嚴重的情況下國家都會毀滅……總之我就接著為目前的衣食父母努力幹幹活吧。」
話語背後幾乎一點愛國熱誠都感覺不到。
還真像是莫達利翁會說的話。羅洛瓦不禁露出了苦笑。
就在那時,莫達利翁突然彷彿向自己發問似地「嗯?」了一聲。
「不對,我剛剛是在說什麼啊?王冠聖域不是個早就滅亡了的國家嗎?」
「滅亡……呃……您是什麼意思?」
幾天前剛去過的偌大的國家,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毀滅了。即使發生了這樣的事件,泰格莉婭和莫達利翁也不可能在那麼大的事件剛過之後就來暗邦。
支離破碎的話語令羅洛瓦一頭霧水。
通訊器的另一側,莫達利翁的自言自語不斷傳來。
「地表的人民起義搗毀了天空政府……王冠聖域滅亡了……」
莫達利翁說著說著,突然又像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狀態有些奇怪。
「……等等。我在說什麼蠢話啊。」
「是啊,您能回過神來太好了。」
羅洛瓦鬆了一口氣。
莫達利翁性格古怪,我行我素,常常讓人難以理解,但他出類拔萃的知識和判斷力旁人難以否認。
如果連莫達利翁都變奇怪了,羅洛瓦可能會徹底失去理性的錨點。
伴隨著一陣輕微的噪音,莫達利翁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來。
「啊對了,是因為叛軍全都被消滅了,王冠聖域的地表現在只剩下魔獸了啊。」
「啊……?」
羅洛瓦聽得一頭霧水。
不可能。
在利浦莫的宅子裡從女僕人那裡收到一身衣服,一起去參拜吉拉爾的墓地,在波蒂姆和光輝騎士團的騎士共進晚餐。
難道說這些全都是謊言?
不知道莫達利翁聽到羅洛瓦的小聲自言自語,是否明白了他在想什麼。他只是繼續簡單地解釋了地表的人類如何徹底消失,但這怎麼聽都和羅洛瓦所知的王冠聖域完全不同。
難道是莫達利翁在故意開玩笑?
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他也不會。
難道是他也陷入混亂了?通訊器被駭入了,傳來的只是些胡編亂造的聲音?還是說自己還沒從夢中醒來? ——羅洛瓦無從得知。
一切看得見聽得見的東西都像是在輕輕飄蕩著,混雜在一起。
現在,甚至塑造了現在的過去,都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難道說,出問題的是覺得周遭這一切很奇怪的自己?
在羅洛瓦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裡時,一直俯視著四周的偉大古瑪突然舉起了手臂。
在她手臂的前方,蕩漾的泥漿,常暗村的人們狂熱地手舞足蹈,高舉的毒艷豔的水果派。曾經端給羅洛瓦一行人的那種,色彩繽紛的水果派。
——不要!那東西不能吃!
一股不祥的預感在羅洛瓦心中湧起,他本能地變出了藤蔓朝著那邊迅速伸去。
藤蔓朝著偉大古瑪的手臂纏繞而去上,只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想要纏住的好似水一樣,連抓都沒抓穩就穿了過去 。
偉大古瑪的身軀不是肉體,而是靈體——羅洛瓦意識到時,已經晚了片刻。
在那巨軀面前,小小的羅洛瓦如同一隻昆蟲。偉大古瑪看也不看羅洛瓦一眼,只是貪婪地享用獻給她的美味。
「——呱唧。」
「——呱唧。」
「——呱唧。」
她的胃口大得驚人,似乎永遠都無法滿足。
偉大古瑪伸手,拿起了下一塊水果派。
羅洛瓦的眼睛大睜,幾乎要撐破眼眶。
「……為什麼!」
拉迪莉娜癱軟地躺在巨型水果派上,身上沾滿了洋紅色的果凍。她的眼皮緊緊地閉著,一動也不動。
拉迪莉娜怎麼會成為偉大古瑪的祭品?
來不及多想了。偉大古瑪正毫無慈悲地把水果派往嘴裡送。
「咕!」
羅洛瓦從洋紅色的泥濘中變出一棵大樹,將自己帶上半空,從樹梢縱身一躍。
他在半空中朝著目標落下,內臟一陣翻騰。肩膀最先著地,正落在偉大古瑪的手掌心中。
羅洛瓦匆匆爬起身來,抓住躺在水果派上的拉迪莉娜的肩膀。
「——拉迪,醒醒啊!」
當他瘋狂地搖晃她時,拉迪莉娜虛弱地晃了晃身體,微微睜開了狹長的眼睛。
「……羅洛瓦。」
「快,一起逃!」
偉大古瑪並沒有因為羅洛瓦撲向她而產生絲毫反應,只是繼續將派朝嘴邊送去。距離只剩下幾公尺遠,她張開大嘴準備吞下美味。
羅洛瓦毫不猶豫地抓起了拉迪莉娜的手。她將含糊不清的目光轉向了羅洛瓦。她臉上掛著朦朧的笑容,像是還沒從夢中醒來一樣。
「——要是有你的力量……」
她的聲音非常小,羅洛瓦沒有聽清楚。
「什麼?」他反問。
在他身旁的拉迪莉娜像是被刀片劃開一樣張開了嘴,從中吐出了不像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怨恨。
「要是有煌結晶的力量——我……!」
慾望之火從尖叫著拉迪莉娜體內噴湧而出。
那火焰很快就變成了一道巨大的炎柱,把羅洛瓦的生命包裹在內。